世间什么是最幸福的事?
茵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摇晃着小脑袋,“幸福啊,就是每天可以玩,不用读书。”
临安城里运夜香的王二狗说:“我是实在人,这最幸福啊,就是全临安城的夜香只能我一个人运,其他人都不准碰。”
陈杏林说:“我开药铺的,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日顾客盈门,财源滚滚。”
隔壁棺材铺老板赶紧发话,“对对对,先去你那儿,再来我这里,我也觉得每天顾客盈门是最幸福的事情。”
陈员外说:“我吃得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长,这人啊,最幸福的莫过于吃饱饭了。”
茵儿插嘴道:“爷爷,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一起无奈摇头,异口同声道:“不吃饭就会饿死啊。你还小,没有挨过饿,等到你挨过饿,就知道能吃饱饭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茵儿一脸疑惑,“我觉得人活着又不是为了吃饭。”
“呸呸呸,人活着不为吃饭难道为了吃屎啊?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林家娘子接口道:“就是就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人要是一辈子都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就算变猪变狗也值得,就得感谢爹娘,感谢祖宗了。”
伍贸怒斥道:“放屁。你还有没有良心?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是你爹娘祖宗让你吃上饱饭的吗?是皇上和朝廷养活了你,是皇上和朝廷让你吃饱了饭,你得先感谢皇上,感谢朝廷,懂不懂?真是猪脑子。”
余含泪一脸庄重肃穆地站了起来,所有人立刻鸦雀无声,满怀期待地等着这位大师级的人物再次发表高屋建瓴的宏论,由于身怀崇高的儒家仁爱精神和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让他成为了大宋少数具有矢志不移的忠君爱国思想的代表人物,俨然他已成为大宋文化的脊梁,“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魂,朝廷疼,皇上爱,纵做鬼,也幸福。”
众人纷纷鼓掌,交口称赞好文采。
余含泪继续道:“爱国,是做人的基本要求,一个不爱国的人,根本不配做人,现在有些大宋人,大宋生了他们养了他们,一个个端着国家的碗,吃着国家的饭,肚子饱了就有力气了,放下筷子就骂朝廷,骂皇上,他们这么反国家反大宋,还配做人吗?简直畜牲不如。”
“他们喜欢外国,可以滚出大宋啊。”陈杏林叹气道,“这些人口口声声说大宋这不好,那不好,可是还要死皮赖脸地留在大宋不走,大海又没有加盖,为什么不游去姑射国呢?看来幸福真不是靠嘴巴而是靠脚来证明的。”
王二狗大声道:“国家根本就不该给这些人粮食,不该给他们饭吃,饿死他们算了,反正这些宋奸卖国贼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兵部员外郎张一州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紧张兮兮地道:“你们一帮子平头老百姓,咋知道啥叫幸福?上个月,一队禁军突然冲进我家里,高喊奉旨抄家。我当时吓得尿都流出来了,心想这下必死无疑了,结果一听宣旨,原来是要抓隔壁的张一渊,你们明白什么叫幸福了吗?这就叫我这辈子最幸福……。”
话还没有说完,礼部尚书翁书杰赶紧制止张一州继续说下去,然后大声道:“本官曾经出使姑射国,对于什么是最幸福,本官有比较权和发言权。本官在姑射国的时候,当地的官员经常跑到街上,广场上搞什么宣传演讲,让姑射国百姓支持他们,你们知道姑射百姓怎么回答的吗?”
伍毛谄媚地笑道:“小人知道,肯定是一通乱骂。”而后面色一变,仿佛到了姑射大街上一样,振臂怒骂道:“滚你妈的,去你妈的,操你妈的。”
翁书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没有那么粗俗啦。他们整齐划一,齐声怒骂,冻蒜,冻蒜。”
“冻蒜?”所有人都愣了,什么意思啊?
王二狗突然一拍大腿,大声道:“我知道了。姑射人喜欢吃冻过的大蒜,又穷到没有钱买,就用这种方式骂人呢。”
翁书杰用力点头,赞许道:“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对比一下,知道啥叫幸福了吧?”
陈杏林摇头道:“这群姑射瘪三,饭都吃不饱,还想着吃蒜,哪像我们大宋,泱泱大国,粮食多得吃都吃不完,送给他们一点,让他们吃顿饱饭,呵呵,让他们也知道啥叫幸福。”
大内总管姚郧一脸鄙夷,不屑道:“你们这些屁民,一辈子就知道吃,吃,吃,跟猪有什么区别?就没有想到过其他有意义的事吗?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大内总管,我认为,一个男人,先净身,然后能够进宫伺候皇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宰相贾似道沉吟了一下,坚定地说:“作为大宋丞相,百官之首,我深感责任重大,我认为,拒绝钱财美色的诱惑,把我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朝廷社稷服务中去,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红菱儿媚眼丝丝,悄悄瞅着贾似道,脆生生地道:“奴家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要是宰相大人把府里的几十个狐狸精全赶走,只疼奴家一个人,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我就要烧高香感谢神明,哦不,感谢皇上,感谢朝廷了。”
真理部尚书兼大宋日报主编周肖平朗声道:“现在大宋形势很好,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我们所处的正是千年来所仅见的盛世,我们完全可以自信满满地宣布,身为大宋人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在我泱泱大宋,不幸福的人只有罪犯。你们有人不幸福吗?站出来我看看。”此言一出,所有人鸦雀无声,个个低眉垂首,果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不幸福。
周肖平傲然自得,转身指着哆哆嗦嗦蹲在一边,黑的跟煤球似的卖炭翁,大声问道:“你幸福吗?”
卖炭翁大约七十余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板单薄得跟竹竿一样,一副风都能吹走的样子,由于害怕,颤抖着答道:“官爷,您说啥?请大声点。”
“你幸福吗?” 周肖平无奈,只得大声再问。
“啥?我听不懂,求您再大声点。”卖炭翁还是没听懂,壮着胆子又问了一次。
周肖平气往上涌,心里一边骂着你个老不死的聋子,活该穷死你累死你,一边扯着嗓子用尽最大力气在他耳边吼道:“你--幸--福--吗?”
卖炭翁吓得浑身跟筛糠一般,好在这次终于听懂了,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姓曾,不姓福。”
周肖平一愣,先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恍然大悟,自嘲道:“原来是个老白痴,晦气。”
大宋皇帝度宗赵禥微笑道:“对朕来讲,如果全天下的子民都像以上的良民,懂得是朝廷养活了他们,能够满足现状,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感恩,朕就觉得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看来我还得努力。”顿了一下,大声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大幅提高老百姓的福利,满六十岁者女性,允许免费生二胎,凡满七十岁者,免费登泰山,华山,嵩山,衡山,恒山等五岳,满八十岁者,免费看病,药费自理,满一百岁者,医药费用全免。”
蒙古大汗忽必烈呵呵笑道:“就是就是,你们宋人不但个个驯如牛羊,蠢若猪头,而且数量惊人,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盛世大餐,我们还打什么仗啊?大家可以共同分享这一盛宴啊。”而后一皱眉头,骂道:“这个襄阳城里的吕文焕,晏少卿一干人等,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早点献城投降不是更好?”
“做梦。” 晏少卿毫不犹豫地回答:“做梦是最幸福的事情。”
他现在正在做梦,梦到自己高坐襄阳城最有名的酒楼-八方楼,面对一桌海陆佳肴,正放眼前的是一大盘东坡肘子,一整只肥肥的,热气腾腾的猪肘,淋上一层浓浓的芡汁,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
晏少卿用力吞了一大口口水,作为被蒙古大军层层包围的大宋襄阳府禁军马军司都虞侯,他已经六个月没有吃过肉了,至于最近十天,只吃了十顿,十碗类似于糨糊的东西,他记得非常清楚,绝对不可能漏掉任何一顿,最近十日是每日一顿,一碗混合着陈米,面粉,麸糠的大杂烩,每碗他仅需吃十口便可吃完,吃完之后,仍会感觉腹中空空,一般都要再喝三碗井水,满满地撑胀整个胃,方才有点缓过劲来。因此,在庆幸蒙古人还没有办法切断井水的同时,哪怕他少吃了一颗米,估计他也会发现并且立刻向伙夫索要。
襄阳城沿汉江而建,一面临江,其他三面筑有高墙,辅以两丈深护城河,是宋朝在长江以北最牢固,也是最后的防御重镇。
蒙古大军剿灭金国后,挥师南下,攻城拔寨,大宋军队节节败退,最后退守襄阳,长江以北尽皆沦陷,蒙古军队于是三面围城长达五年,虽然没有破城,但是,却慢慢成功的截住了运往襄阳的所有陆路支援补给。
在最初几次顺江而来的水路援军补给成功到达之后,蒙古大汗忽必烈启用了宋朝降将水军统制刘整的水军,接连击退随后的几次水路援军补给,最近三个月已经彻底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
此时襄阳知府吕文焕几乎耗尽了城内粮草储备,虽然,城高池深的防御工事固然可以再抵挡一年,而疲惫不堪的军队却不可以数日无餐,鉴于外援遥遥无期,为节约粮草,吕文焕下令收集全城军粮和民间余粮,军民统一配给每日食物,除了轮班守城警戒的将士,其他人等的每日口粮便不断下调,直至现在的每日一餐,希望可以熬到援军的到来。
此举致使全城大多军民饥肠咕噜,只得整日躺在床上昏睡,一方面节约体力,一方面也是饿得头晕眼花的缘故。晏少卿今日正好轮空,虽正值午后,却也和衣躺着昏睡。
梦里的晏少卿把嘴张到了最大,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只听 砰 的一声,只感觉一阵天昏地暗,被人一把拖了起来。
“将军,不好了,蒙古人攻城了,快起来。” 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响起,“知府大人让你赶快去北门城墙上指挥。”来人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传令兵刘三郎。
晏少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刹那间清醒过来,什么疲倦饥饿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抓起床边的佩刀,跟着刘三郎冲了出去。
城内街道上乱成一团,慌乱的人群伴随着尖叫、斥骂、哭泣等等声音,晏少卿一路小跑来到北门,只见城门内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顶盔帽甲的士兵仅约一半,剩下的都是手执木棍菜刀的老弱妇孺,个个一脸麻木憔悴,胆小的甚至不停颤抖。原来长期围城之下,城内男丁早已全部征兵,阵亡一人便少一人,根本没有兵源补给,如今人手匮乏,连老弱妇孺也需要协助守城了。
晏少卿抬头一看,城楼上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正在训话,正是自己的副将郭令亥,他用略带沙哑的嗓子正在大声地激励士气:“弟兄们,拿起你们的武器,保卫大宋,保卫皇上,吾皇万岁…”
楼下人群仍然麻木而立,隐约有人仍然在啜泣,仅有少数几个将官举手,有气无力地跟着郭令亥喊道:“保卫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晏少卿气得咬牙切齿,赶紧飞奔上城楼,一把推开郭令亥,低声骂道:“你闭嘴,闪开。”
而后转身对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吼道:“兄弟们,姐妹们。”
城楼下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个个仰头看着城楼上。
晏少卿顿了一下,“兄弟姐妹们。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我晏少卿也很害怕,可是,害怕有什么用?”
右手反手指着身后,对着下面鸦雀无声的人群大喊道:“你们都知道谁在城外。”
顿了一顿,晏少卿继续大声吼道:“是蒙古人。
两年前,他们包围了恽州,城破之后,屠城三日,恽州城内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一年前,他们攻破了代州,一日之内,满城男女老幼尽遭杀戮,无一活口。
而在这里,襄阳,蒙古人已经包围了我们五年,进攻了五年,五年里,他们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今天,如果襄阳城破,蒙古人会放过我们吗?
害怕就可以不死吗?
你们想怎么死?
你们的爹娘想怎么死?
你们的妻儿想怎么死?
你们可以站在这里,等下蒙古人杀进城内,每个人都得死。”
下面人群一阵骚动,晏少卿继续大声道:
“今日,我们可以死,但是我们的爹娘不会死,今日,我们可以死,但是我们的妻儿不会死。
这里不是恽州,这里不是代州,这里是襄阳,我们不怕死。兄弟姐妹们,举起你们的刀剑,拿起你们的棍棒,今天,死在这里,拉着蒙古人一起,死在这里。”
人群躁动不安,纷纷举起各式兵器叫喊起来。
晏少卿一把拔出长刀,高高举起,大吼道:“惟死而已。”
下面人群热血沸腾,轰地一下悉数举起兵器,齐齐纳喊道:“惟死而已。惟死而已。”人头攒动之下,激动的人群潮水一般全部涌上了城墙。
晏少卿转身跑到城楼外侧,只见城下蒙古士兵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攻来,很快呐喊着爬上攻城云梯,守城军兵也是齐声呐喊,弓弩齐射,檑木乱飞,蒙古兵瞬间倒下一大片,但是由于人数占优,很快便有部分蒙古兵爬上了城楼,刹那间,宋蒙双方混在一起,城楼上鲜血四溅,杀声震天。
晏少卿一咬钢牙,挥刀冲向敌军,一边拼命砍杀,一边大声喊杀,刀锋过处,皮开肉裂,伴随着耳边刺耳的惨叫声,只觉得手上,脸上,嘴里全都溅满了温热的鲜血,还没有来得及凝固,新的鲜血又已飞来,疯狂的砍杀之下,晏少卿觉得大脑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只有一个念头,杀。
由于襄阳城墙修筑的相当高,蒙古军队强攻了约一个时辰,伤亡惨重,眼看着部分登楼的士兵因为人数劣势也很快被消灭殆尽,蒙古统帅无奈鸣金收兵,本已心生怯意的攻城士兵如蒙大赦,恍若退潮潮水一般便往后撤,留下城外遍地的尸体。
晏少卿长刀立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只见一片鲜血淋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疼苦哀号不绝于耳,他一边指挥没有受伤的人清理善后,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城楼中间走去。
刚一绕过几具死尸,就看到刘三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停挣扎,哀号惨叫,小腹处鲜血汩汩而出,一截肠子已经露了出来,旁边郭令亥和另外一个士兵死死压住他的双手,防止他去抓伤口。只是当时医疗简陋,行医最多就是用草药而已,像这种伤及内腹的重创,根本无法医治,就算包扎好也会并发感染,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疼痛挣扎而死。
眼见多年的下属如此凄惨,晏少卿心如刀绞,咚的一声单腿跪在他身边,喊了一声:“三郎。”便觉喉头哽咽,无法说话。
刘三郎双目尽赤,血泪长流,剧烈的疼痛犹如锥心一般,不断地大声喊叫:“娘,娘,救我,娘,娘….”
郭令亥看着晏少卿,已经语无伦次的颤声道:“大,大人,怎…怎么….办?”
晏少卿泪如雨下,低头直视刘三郎赤红的眼睛,大声道:“三郎,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刘三郎由于剧烈疼痛,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哆嗦着转眼看着晏少卿,呻吟道:“杀..了…我,好…疼,求..求…你,杀…我,好….疼。”
晏少卿伸出不断颤抖的左手,轻轻抚去刘三郎脸颊上的血泪,点头安慰道:“马上就好,三郎,马上就好。”
一边说,一边右手执刀,对准他心脏位置,用力一刀刺入,刘三郎长呼一口气,立刻停止哀号,双目圆睁,看着晏少卿,刚吐出一个谢字,便气绝身亡。
晏少卿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抹去泪水,斩钉截铁的对郭令亥道:“传我军令,凡有重伤无法医治者,就地….”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
郭令亥浑身哆嗦,点点头,便转身传令而去。
此时,蒙古军队也派出黑旗队,驾着长长的马车前来城下收集尸体,遇到还未气绝的,便挥刀刺死,城楼上的守军也把蒙古兵的尸首抛下城去,任由黑旗队把尸体装上马车运走,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整个战场便已打扫干净。
城楼内的空地上,一排排的整齐堆放着阵亡者的尸首,晏少卿脸色苍白,伫立在前,只见面前几具遗骸都还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个个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空洞的眼睛死死望着蓝蓝的天空,仿佛在对天质问,为什么?
晏少卿面容不停地抽搐,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去的地方不会有饥饿,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杀戮。”
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来到一具尸首之前,轻轻跪在一个孩子尸体旁边,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缓缓地帮他整理衣襟,然后用衣袖仔细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之极,好像怕惊醒梦中的孩子一般。
身旁的郭令亥摇头道:“哎,林嫂真可怜,他丈夫和大儿子上个月才战死,今天唯一剩下的儿子又…”
话还未说完,那被称为林嫂的女人突然站起身来,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对准自己心脏,用力刺入,但是由于力量太小,刀只刺入了一小半,鲜血喷涌而出。旁边的人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扑上去夺刀,由于剧烈的疼痛,林嫂根本无力再用力刺入,她双手紧紧握住刀柄以防松开,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地倒在地上,身体自身的重量一压,短刀“噗”的一声,直入心脏,身体一阵痉挛,立时气绝而亡。
旁边所有的人如同木桩一般站着,动也不动,麻木而又绝望的看着。
晏少卿胸如巨锤撞击一般,不忍再看,扭头而去。
身后郭令亥沙哑着嗓子,吩咐道:“没有地方埋了,把尸体堆起来,全部烧了吧。”
晏少卿跌跌撞撞回到房里,一边流泪,一边拿水把身上彻彻底底冲淋了数十次,精疲力竭之下,方才昏昏沉沉倒在床上。
突然,门“砰”的撞开,“少卿,知府大人紧急召见你,快起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响起,“赶快走,很紧急,朝廷的安抚使到了。”来人正是襄阳府禁军步军司都虞侯郑虎臣。
晏少卿迷迷糊糊中,听到朝廷安抚使到了几个字,不亚于听到仙乐神音,一下精神大振,热血上涌,一把抓住郑虎臣的胳膊,“虎臣,援军到了吗?多少人马?快领我去!” 顾不得整理衣襟,一边说,晏少卿一边拉着郑虎臣已经冲向门外。
“只有安抚使大人到了,没有看到援军。”
“没有援军?”晏少卿顿时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郑虎臣知道事情紧急,只得一边拉着晏少卿跑,一边解释道:“安抚使大人冒死从汉江乘船而来,被逆贼刘整的水军发现,随行护卫除一人外尽皆战死。”
没有给晏少卿问话的机会,郑虎臣继续道:“知府大人刚接到安抚使,却马上发现了那个唯一生还的随行护卫居然是蒙古奸细。”
两人刚好绕出禁军营地大门,身为驻守襄阳禁军马军都虞侯的晏少卿一直随军居住的,转右不远即是知府衙门,听到奸细二字,晏少卿不由瞠目结舌,脚下一停,差点把郑虎臣拉倒,“你是说蒙古人冒充朝廷派来的安抚使?”
大街上空无一人,郑虎臣不容他停下,一边拉着晏少卿继续跑向知府衙门,一边继续解释:“安抚使大人是殿前禁卫军都指挥使刘琮璧,不是冒充的,但是他随行的那个护卫是奸细。”
郑虎臣一边摇手阻止晏少卿发问,一边继续道:“本来谁也不可能发现的,谁会想到冒死前来的安抚使大人的护卫居然是奸细呢?但是,多亏了知府大人饥肠咕噜的肚子,”
“肚子?”晏少卿终于抓住机会,问道:“你说多亏了知府大人的肚子?”
“嗯,不止我们肚子空空,知府大人也是挨饿数月,当然对任何食物味道都极为敏感,在接到安抚使大人后,居然从那个护卫身上闻到一股羊臊味。我们南方汉人很少吃羊的,身上不可能有那种味道,只有长期吃牛羊的北方金人和蒙古人身上才有那股羊臊味。”
远远已经看见知府衙门,郑虎臣继续道:“知府大人还没有下令,那个奸细狡猾异常,已经发现露出破绽,当即拔刀胁持了安抚使。”
听到这惊心动魄的转变,晏少卿不停催促道:“快讲,快讲”
“我们团团包围住那个奸细,决意要生擒他,这时安抚使趁他一个疏忽,一把扯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不料那奸细悍勇异常,料定必死无疑,想拉安抚使大人垫背,居然不畏我们的刀剑,只顾砍杀安抚使,当时情况危急,刘大人当即脖子上被砍了一刀,我们只得拼命砍杀,最终无法生擒他,只得在他重伤安抚使后不得已杀了他。”
这时两人已经跑进知府衙门,衙门卫兵知道他二人奉紧急召见,纷纷让开路来。
“安抚使受了重伤?”两人刚刚进入大门,晏少卿发现正对的大堂并无一人,话还未说完,郑虎臣扯着他绕道左边,直奔后堂客房而去。
“是,现在大夫正在后堂客房,所以知府大人急召你入府,商议对策。”
知府衙门不大,大堂后靠右为知府起居所在,家眷仆役均居于此,靠左为客房及客厅,中间隔了一个荷塘,靠一九曲塘桥相连,二人转过塘桥,小径正对客厅,隐隐看见厅内人影晃动。
晏、郑二人进了客厅,就见襄阳知府吕文焕背负双手,面朝左侧窗外,头微微垂下,整个身体一动不动,显然已经站了一段时间,整个人恍若木雕一般,由于其身形瘦削,一身官袍显得空空荡荡的穿在身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其他府中幕僚及一干军中诸将二十余人,全都聚于厅中,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见到晏少卿,纷纷点头招呼,其中一幕僚叫刘延宏,悄声提醒沉思中的吕文焕:
“大人,晏将军到了。”
吕文焕“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虽然他贵为襄阳知府,统领一城军民,但看得出来由于长期操劳过度,非常消瘦,面色发白,双颊深陷,加上略白的胡须,身体显得非常瀛弱。
晏少卿抱拳行礼:“末将晏少卿参见大人。”
吕文焕挥挥手,一边走到客厅中主位坐下,一边对晏少卿道:“不用多礼,请坐。”然后对众人说道:“好了,安抚使大人的后事就依刚才所议,交由延宏全权处理,诸位各依所责,速回所在,提防蒙古鞑子偷袭。”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退出客厅而去,郑虎臣还未走出客厅,吕文焕叫住他:“郑将军,请守住荷塘廊桥,任何人不得进入客厅。”
郑虎臣躬身道:“末将得令。” 转身而出直奔荷塘廊桥守桥去了。
待众人离去,客厅内只余吕文焕和晏少卿二人,吕文焕道:“少卿,来的路上虎臣应该把大致情况和你说了,除那奸细外,安抚使一众随行尽皆战死,他拼死拼活才进到襄阳城,却被那奸细所劫持残害,刚才你也听到,安抚使大人已经伤重不治。”
晏少卿点头,“末将听到,敢问大人急召卑职所为何事?”
吕文焕长叹一声:“安抚使在弥留之际,对本府说了一句话,他到一走了之,却把我陷进莫大惶恐之中。”
晏少卿觉得很是惊奇,安抚使最后的遗言无非不过交待些后事而已,怎么可能让这沙场老将陷入惶恐之中?
吕文焕见晏少卿一脸疑惑,摆手阻止他的问话,继续道:“你随我驻守襄阳有八年了,也算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诸将当中,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
晏少卿即刻站起:“大人对卑职不但有提拔之恩,更蒙多年倾心指教,少卿时刻铭记于心。”
吕文焕示意他坐下,然后道:“提拔到是有,指教却说不上,诸将之中,惟你最为仁义忠勇,所以,八年之内,你由马弓手提升到禁军都虞侯,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是靠阿谀奉承或裙带关系,我之所以最信任于你,也在于此。”
顿了一顿,吕文焕道:“安抚使的遗言令我芒刺在背,惶恐不安,兹事体大,我还没有给任何人讲过,所以,急急把你找来,我就是想和你商议一下此事。”
晏少卿抱拳道:“卑职洗耳恭听。”
吕文焕几乎一字一字地道:“安抚使最后的遗言是:”朝廷有蒙古内奸。我问他内奸是谁时,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断断续续说了大宋必亡四个字,然后便不治。”
晏少卿点头道:“从安抚使随身侍卫居然是蒙古奸细来看,朝廷的确有内奸,因为安抚使出行,必到京城禁卫军处提调随行侍卫,如若无人从中安排,则无法解释这个奸细恰好在安抚使到襄阳时随行,但是,完全可追查是谁负责安排随行侍卫,则可顺藤摸瓜找出内奸,何至于说天亡大宋呢?”
吕文焕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安抚使刘琮璧是殿前禁卫军都指挥使,堂堂二品大员,统领殿前禁卫军,随行侍卫应该是由他亲自挑选,那个奸细也是由他所指派,如果刘大人不是内奸,如何解释他选的随行侍卫居然是内奸,这也太巧合了。而且,蹊跷的是,如果他和奸细一伙,那这个奸细完全不必要杀他,因为当时我们并没有怀疑刘大人,那个奸细完全不可能因为自己暴露而要杀掉同伙,这与常理不符,而且,我看那个奸细完全是不顾自己性命,一心要杀掉刘大人,简直匪夷所思。”
晏少卿想了一想,问道:“大人,你说那个奸细完全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杀掉刘大人?会不会是因为刘大人知道内奸是谁,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吕文焕点点头,“少卿,极有可能,我思索再三,也只有这个说法能够解释了,但是,按照我们的推测,如果刘大人因为知道内奸的身份而被杀灭口,为什么刘大人在弥留之际只说朝廷有内奸,而不直接告诉我内奸是谁,反而说大宋必亡呢?”
晏少卿想了一想,“是不是他当时已经油尽灯枯,思维趋于混乱,所以没有提及内奸的名字?”
吕文焕摇摇头,“刘大人虽然昏迷了一阵子,但是大夫给他止血后便苏醒过来,他先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考,但是突然脸色大变,显见非常激动,然后他告诉我朝廷有蒙古内奸,大宋必亡后,神志依然清醒,完全有时间可以告知我详情,由于他过度激动,这时先前止住的血再度喷涌而出,终至不治而亡。”
晏少卿不由大惊,道:“依大人所言,只有以下两种可能:其一、刘大人或许出于什么原因不能确定内奸的身份,不敢随便乱说。其二、刘大人知道谁是内奸而不愿意说,只是出于社稷安危才出言示警,让大人有所察觉和防备。”
吕文焕点头道:“正是如此。”
晏少卿摇头道:“难以想象,堂堂殿前禁卫军都指挥使,居然在命在旦夕的情况下还不愿意说出害他丧命的内奸。或者这个内奸让他觉得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或者根本就是他宁愿牺牲自己性命也要维护那个内奸,或者他自己觉得没有把握证明那人是内奸,怕冤枉好人。”
吕文焕道:“那他为何要说大宋必亡这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有内奸,也不至于让这朝廷重臣觉得大宋必亡啊?他身为二品大员,完全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绝对不可以乱说的。”
晏少卿想想,的确如吕文焕所言,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刘琮璧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大宋必亡四个字的。
吕文焕继续说道:“我刚才思索再三,始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很有可能危及大宋的江山社稷,我不得不有所行动。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便交付给你两件机密事宜,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晏少卿立刻起身,“末将愿竭尽全力。”
吕文焕点点头:“其一,今晚,你即刻出城,我为你准备了羊皮筏,这是整张羊皮做的,灌气之后可漂浮在水面,状若顺水而下的死羊,你可躲在筏下,趁夜色顺汉江而下,虽然会经过逆臣刘整的水军营寨,但应该不会被发现,你至江夏后即转驿站快船,顺长江直奔金陵,而后再赴临安。”
晏少卿乍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但随即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要卑职向朝廷报讯,严查内奸?”
吕文焕点头道:“正是,除了这件事情,你还得向朝廷禀报襄阳已近兵疲粮绝,危在旦夕,襄阳一旦失守,我大宋在江北将无立锥之地,蒙古大军再无后顾之忧,即可顺江南下,江南势必形如垒卵,请朝廷尽快派出援军。”
晏少卿躬身道:“卑职领命,必竭力而为,只是卑职此次前往临安,官微职小,不能直接面奏皇上,按律只能到兵部报到,所有禀奏之事,必须由兵部代为提奏,恐怕会导致消息泄露,令内奸有所防范。”
吕文焕道:“少卿所虑甚是,所以,我便交付你第二项事宜,小女贞娘自幼与当朝安国公主交好,前些年虽随我驻守襄阳,却仍然与公主书信常通,私交甚笃。你也一直教导小女骑射之术,与她也不算外人,和你一同前去临安应该不会有太多不便,我便让小女陪同你去临安,如果你不得入朝,必要时她可以请安国公主代为引荐,让你可直接入朝面圣奏禀。”
晏少卿一皱眉头,踌躇道:“大人,如此的确是好办法,但是此去要泅水越过蒙军水寨,凶险万分,我担心吕小姐她。。。”
吕文焕不待他说完,便接过话头道:“无妨,贞娘水性极好,你大可放心,至于凶险,”顿了一顿,然后压低声音道:“少卿,我待你如子侄一般,你就据实相告,你觉得我们能坚守到朝廷派来援军之日吗?”
晏少卿为之语塞,默然低头,等了一下,摇头道:“末将没有信心坚守到那日。”
吕文焕叹道:“我也担心朝廷很可能无法驰援襄阳,我们被围了五年,一旦到了城破之日,蒙古鞑子必定屠城立威,若贞娘留在襄阳,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遭此劫难,此去临安,不管事成与否,你绝对不可让她回襄阳,还有,也不可让她长留临安,我会修书一封,临安事妥后你可交予她,我会命她回乡代父祭祖,如此便可拖过大半年,襄阳之围应该也有结果了,至于以后,我也无法再做更多安排,听天由命罢了。贞娘性子刚烈,你决计不可让她知道我的如此安排,否则她必然不肯离去。”
晏少卿觉得鼻头一酸,哽咽道:“大人,卑职愿随大人死守襄阳,请委派他人前往临安。”
吕文焕不由一声长叹,站起身来,走到晏少卿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少卿,我知道你尽忠对我,但是,诸将之中,唯有你我最为放心,而且贞娘与你熟识,换作他人,我担心这丫头必不肯前去。你无需多言,赶快回去收拾一下,切不可与他人提及内奸一事,其他官牒文书,我自会安排准备,今夜子时,小女和你在南门汉江码头碰头,你们准时出发。”
晏少卿无奈,只得应声道:“卑职领命。”转身大步离开客厅。
出了客厅直走不远,远远看见郑虎臣铁塔一般的身躯直直的站立于荷塘九曲廊桥之上,显然正奉命监守,阻止他人进入客厅。
不待晏少卿走近,郑虎臣大声吼道:“老弟,和大人谈完了?我不用守桥了吧?”
晏少卿点点头,这时已走到郑虎臣身边,一边示意郑虎臣和自己一起离开,一边道:“大哥,现在我们是在知府衙门,不是在禁军大营,小声点,小心吕小姐再用弹弓打你的头。”
郑虎臣一听弹弓,下意识的一缩脑袋,懊悔万分的说道:“正是,正是,差点又让那个小姑奶奶抓到把柄,还好,还好。”显然之前他吃过吕贞娘弹弓的苦头。
二人快步绕过廊桥,刚转过衙门大堂旁边的回廊,就见一道绿影晃出,沁香袭人的清风扑面而来,伴随着“嘣”的一声响,郑虎臣“哎哟”惨叫一声,手已捂在头上。
“大老虎,我说过不许在我家大声喧哗,你又忘了?”声音娇脆可人,一个绿衣丽人手持弹弓,一脸嗔怒的站在回廊中间,堵住了二人的去路。只见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明媚的眼睛在修长弯曲的眉毛下顾盼生妍,丹唇开合,兰息吹拂,梨窝盈盈,束腰长裙之下,更显得玲珑有致,娇媚迷人。
郑虎臣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赶快躲在晏少卿的身后,忙不迭的道歉:“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要再射我了。”
晏少卿略一皱眉,道:“吕小姐,郑大哥已经求情,你……”
白衣丽人不待晏少卿说完,立刻恨恨地跺脚道:“你又叫我吕小姐,不是说好叫我贞娘的吗?”
晏少卿知道她的性情,但还是不得不替自己辩解:“我知道,我以为只是在教你骑射时这样叫的。”
吕贞娘闻言,立时笑意盈盈,更显娇艳如花,“谁说只有教我骑射时才可以叫我贞娘,平时也可以啊,不然吕小姐长吕小姐短的多难听。”随手将弹弓放入腰间系的一个锦袋之中,对着躲在晏少卿身后的郑虎臣笑道:“好啦,我师父给你求情,我不怪你了。”
吕贞娘随父驻守襄阳八年有余,由黄毛小丫头慢慢变为如今的千娇百媚的美艳佳人,吕文焕所属部将幕僚,无不视她如珍如宝,极力呵护,郑虎臣如释重负,虽然他骁勇善战,战功彪炳,但对着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大小姐,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吕贞娘突然注意到晏少卿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关心的埋怨道:“师傅,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你要多看看绿色的东西,这样对眼睛才好。” 而后微微有点害羞,双手平举,展示着一身婀娜,“正好我今天就是穿绿色的。”
话音一落,好像为了方便晏少卿看,吕贞娘一脸兴奋与娇羞的微微旋转身子,裙袂飘飘,环佩叮咚,宛似仙子下凡。
晏少卿此时哪里顾得上和她说笑,虽然心急火燎的想要回营以便交接,仍然和声对吕贞娘道:“贞娘,你速回后堂,大人有要事找你。”
“要事?”吕贞娘停了下来,一脸愕然,俏皮的一吐香舌,“爹爹怎么可能有要事找我?师父,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你回去大人自会告诉你,快点去吧。”晏少卿催促道:“不要让大人久等。”
“不要,”吕贞娘撒娇的扭动着小蛮腰,“你肯定知道,你不告诉我,我才不回去呢。”
晏少卿知道吕贞娘极受宠爱,自是说得出做得到,考虑到她这一走很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的父母,也有心让吕大人多点时间看到女儿以慰老怀,只得实话实说:“贞娘,大人要我今夜和你远赴临安,你快些回去收拾一下,子时出发。”
“临安?今夜子时?”吕贞娘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开心的笑道:“你和我去临安?太好了,我可以见到安国公主了,还可以去西湖品茗,还可以顺道去太湖泛舟,还可以去….,算了,晚点再想,师父,我先回去了。”话音未落,娇躯一扭,人已从晏少卿身旁掠过,刚跑数步,吕贞娘一个急停,转过脸来,对着晏少卿道:“不要骗我哦,否则绝不放过你。”然后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显示绝不放过的含义,不待晏少卿答话,便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望着婀娜的背影,郑虎臣揉了揉头:“这个丫头,吕大人也拿她没辙,只有你能镇住她了。”
晏少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催促道:“大哥,快些回去,我今晚离开,军务全都交接于你,我还得收拾准备一下。”
郑虎臣双手一抱拳,大声道:“兄弟,你放心去请援兵,我郑虎臣必定死守襄阳,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绝对不会辱没了我大宋禁军的名声。”
入夜后,晏少卿只讲受命前往临安求援,交接之后,辞别一干营中弟兄,径直往襄阳城汉江码头而去。
襄阳依汉江而建,沿江边筑有高墙,长三里有余,墙外便是滔滔江水,只有临江门一个出入通道,门外便是两丈宽的石砌码头,若城门关闭,仅容数十人站立,绝对无法由水路攻城,是以蒙古水军刘整营寨便扎营在离城门上下游各两里之外,虽然无法进攻襄阳,却完全堵住了由水路驰援的可能。
一路上关门闭户,没有遇到任何人,晏少卿很快到了临江门,城门已经打开,吕文焕夫妇和吕贞娘三人已经站在码头等候。
晏少卿赶紧跑上前去,一边歉声道:“末将来迟,请大人见谅。”
吕文焕摆摆手,又指了指身边的青衣妇人:“少卿不用见责,是内子担心小女,非得提前来江边检视一遍才可安心。现在还未到子时。”
青衣美妇正是吕文焕原配,吕贞娘的生母柳若兰。
晏少卿向柳若兰躬身道:“卑职见过夫人。”
柳若兰微微侧身,算是还礼,轻声道:“将军不必多礼。”言必即紧紧拉住跟在身旁的吕贞娘,神情哀伤,一脸不舍。
吕贞娘因为年少,考虑即将远行,则是一脸兴奋,望着晏少卿,刚想说话,明眸一转,可能考虑到父母在旁,也就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激动,便冲晏少卿嫣然一笑,算是给他打了招呼。
由于等一下要泅水渡江,吕贞娘一改往日裙袂装扮,换上了骑射戎装,上身一套黑色的襦衫,把玲珑的娇躯紧紧的裹住,但吕贞娘双乳惊人挺拔,肥硕圆润,为防止胸前太过隆起,也考虑到泅水湿身后避免衣物紧贴双乳不雅,胸前又特地围了一层裹胸布,腰上系了一条丝带,更显柳腰款款,丝带上挂着3个小香袋,显然装着她日常随身之物,下身也是一袭黑裤,为方便泅水,小腿处打着密密的绑带。
吕文焕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裹,递给晏少卿,并嘱咐道:“这是官牒文书,已用防水油纸包好,你可收好,明早到夏口后可至长江江口驿,凭官牒调用轻舟快船,次日即可达金陵,然后转快马赴临安。”
晏少卿应声接下,仔细收于怀中,外用腰带系紧。
而后吕文焕转过身子,指着码头边江水中两个浮于水中的黑色囊状物道:“少卿,这是我十年前戍守黄河时得到的羌人之羊皮筏,完全用整张羊皮制成,只留一孔,往里吹气即可如小船一般浮于水面,蒙古水军对汉江严密封锁,普通舟船无法穿过,这种羊皮筏体积较小,远望去极似溺毙浮尸,你们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难穿过水寨封锁。”
晏少卿之前也听闻过羌人善制羊皮筏,如今却是第一次见到,自然觉得较为稀罕,便蹲到岸边,仔细察看。
而吕贞娘则似乎早已熟知,看也不看,只是拉住母亲柳若兰的手,紧紧靠在她的身边,毕竟即将远行,虽然先前倍感兴奋,临行还是觉得不舍,柳若兰更是对女儿此去目的心知肚明,却又害怕大放悲声惹吕贞娘疑心,只得强颜欢笑,为女儿打气。
晏少卿察看完毕,站起身来,对吕文焕道:“大人,时辰已到,卑职打算这就启程。”
吕文焕点头应许,挥手道:“快去,莫要耽误了行程。”
吕贞娘轻轻放开柳若兰的手,提起身边地上的一个包裹,款步走到晏少卿的身边,转过身来,面对双亲盈盈下拜:“爹娘在上,女儿就此远行,月内应可返回随侍,祈望爹娘保重身体。”
望着貌美如花的女儿,想到此去极可能天人永诀,吕文焕和柳若兰不由悲由心来,吕文焕只是泪如泉涌,柳若兰已是无法支持,掩面疼哭出声。
眼看吕贞娘一下显得踌躇不决,就要扑到柳若兰怀里,吕文焕对晏少卿大喝一声:“还不快走,等下时辰过了。”
转头又对吕贞娘道:“你娘只是难舍你离去罢了,你多留一刻,不但危险多一分,也累你娘亲多伤心一刻,速速去吧。”
晏少卿和吕贞娘心知无法耽搁,齐齐躬身应是,转身跳入江中,一人抓住一只羊皮筏,吕贞娘因携带了一个包裹,只得一手抓筏。二人向岸上挥了挥手,便推着羊皮筏往江中游去。
此时时节尚在清明前后,仍是春寒料峭,江水虽不至于寒彻心骨,晏少卿还是感觉身体不自主地打颤,转头望向吕贞娘,只见她俏脸微微泛白,平日粉嫩红润的樱唇也失去了血色,并且不足的颤抖,显然也是觉得江水冰冷。
晏少卿一伸手到吕贞娘面前,悄声道:“贞娘,把包裹给我,我替你拿吧。”
吕贞娘俏脸一下升起一片红云,忸怩地道:“师傅,不用了。”
想到吕贞娘平日极好清洁,见她害羞的样子,晏少卿心知包裹内必是换洗亵衣等,也不太好坚持,便闭口不再说话,指指下游方向,靠着吕贞娘的羊皮筏,小心翼翼的泅水而下。
江水湍急,羊皮筏顺流而下,不到片刻,两人已看到远处一片灯火通明,晏少卿刚转过头去,对吕贞娘说道:“贞娘,蒙古军水寨就在前面。”
还未说完,吕贞娘突然惊恐起来,压低声音急急地道:“这个筏在漏气。”
晏少卿顿时脑袋嗡的一声,这种羊皮筏很小,只能承受一人重量,如今还未穿过敌军水寨,若手脚并用挣扎泅水,肯定会被发现。
就在晏少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吕贞娘的羊皮筏已经开始进水下沉,她也心知若抓住晏少卿的羊皮筏,很可能会害两人都送命,所以只是努力查找漏水的缝隙,希望可以堵住漏洞,转危为安,可惜夜色之下,她根本无法察看,眼看整只羊皮筏已沉入水下。
晏少卿不假思索,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抓去,正好抓住吕贞娘的左手,扯到身边,低声道:“贞娘,抓住我。”
吕贞娘本意想舍弃自己性命,也不愿连累晏少卿,但见他没有不顾自己而去,反而甘冒生命危险搭救自己,顿时芳心大悦,嘴上却倔强的道:“师傅,这个羊皮筏可能没法承载我们两人,你不要…”
话未说完,感觉晏少卿一把抓住自己的柔若无骨的左手,用力压在他的肩膀之上,斩钉截铁却又低声地道:“扔掉你的包袱,趴在我的背上,不要出声,我们今日要么同死,要么同生,不得多言。”
吕贞娘芳心狂跳,只觉江水霎时温暖异常,整个身体的血液恍如烈焰奔腾一般,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与晏少卿的存在,右手不假思索扔掉包袱,整个娇躯毫不犹豫地紧靠晏少卿的背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螓首也微微左转,将滚烫的娇面紧紧地贴着晏少卿冰冷的脖子,只觉脑袋里一片柔情蜜意,根本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晏少卿哪知道此刻吕贞娘的女儿情怀,眼看水寨越来越近,不由得屏住呼吸,尽量将自己的身躯沉入水中,而羊皮筏由于承载两人重量,也若沉若浮,好在晏少卿努力平衡,才不至于完全沉入水中。
靠着湍急的江水,晏少卿和吕贞娘很快便飘到蒙古水军水寨,刘整降蒙之后,即尽力建造汉江水师,水寨内战船逶迤,连绵一里有余,江面巡逻船只来往盘查,根本没有任何船只可能越过。
晏少卿紧紧抓住羊皮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好几次巡逻船几乎划身而过,终于有惊无险,顺利飘过水寨。
眼见离蒙军越来越远,晏少卿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背上的吕贞娘一直没有出声,并同时感觉后颈紧紧贴着一张热乎乎的俏脸,同时,吕贞娘的身体也紧紧抱在他的后背,只感觉绵软异常,寒冷的感觉竟然一下没有了。
“贞娘,我们安全了。”晏少卿轻声问道:
奇怪的是,后背的吕贞娘竟然一声不吭。
晏少卿突然想起刚才划身而过的巡逻船,以为吕贞娘被船底所伤,不由大为担心,一边大声问道:“贞娘,你还好吗?”一边用力扭头,却正好看到飘飘欲仙的吕贞娘被惊醒,刚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见明眸含春,杏腮晕红,樱唇微微张开,隐隐如兰气息扑面而来,美艳的不可方物。晏少卿不由看的呆住了。
吕贞娘被他灼灼目光看的心内大羞,忸怩的一低头,低声道:“师傅,你看什么呢?”
晏少卿如梦方醒,不由自主地道:“看你。”话一出口,便觉大为不妥,急忙解释道:“我是看你有没有受伤,不是看你。”
吕贞娘芳心甜甜,大为受用,展颜笑道:“我好好的,受什么伤,傻瓜。”话一出口,也是觉得大羞,便索性埋下头去,重新闭上双眼,紧紧地将再度发烫的娇面贴在晏少卿脖子上。
晏少卿也不敢再说话,只得努力平息旖念,专心操纵羊皮筏向下游漂去。
大概一直往下漂了百十里,由于羊皮筏不堪重负,逐渐漏气下沉,晏少卿和吕贞娘手忙脚乱的就近靠岸,弃筏登陆。
此时天色晏少卿看着江畔荒野,并无人烟迹象,不由大感无奈。转头一望吕贞娘一身湿衣,被风一吹,冷的牙关不停打颤,缩成一团,不由爱怜莫名,瞧见前面两块大石相错而立,勉强算的上可以遮住一点寒风,况且石面也远较地面洁净,便对吕贞娘道:“贞娘,我们去那里避一下,这里还是大宋疆域,到不惧蒙古人追来了,明早我们再做打算可好?”
吕贞娘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跟随晏少卿爬到大石上面,两人找了块避风的角落,坐了下去。只是寒风习习,加之身上湿衣粘身,两人都冷的瑟瑟发抖。
晏少卿见吕贞娘娇面苍白,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娇柔小花,不由心生怜惜,歉声说到:“贞娘,很冷吗?抱歉我忘记带保暖衣物了。”
吕贞娘哆嗦着摇摇头:“不关你的事,都怨那个漏气的羊皮筏子,我刚才把随身携带的包裹也给扔江里了。” 说到包裹,突然用力一捶身下的巨石,“哎呀”,由于用力过猛,吕贞娘只觉手掌剧疼,赶紧一边轻甩纤手,一边懊悔的道:“完了,完了,爹娘给我的银两都在包里,这下回去娘要骂死我了。”
晏少卿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莞尔,“多少银两?我这里到有一些。”
吕贞娘哭丧着脸,“会子有两千贯,还有两锭五十两的纹银。”
“这么多?” 晏少卿不由瞠目,“这下你娘肯定得骂死你了。”
大宋户部发行纸钞,称为会子,以一千文为一贯,一贯可兑纹银一两,十贯可兑黄金一两,普通人家一月十贯钱足以养家度日,晏少卿身为马军司都虞侯,五品衔,月俸不过三十贯,合银三十两,吕文焕为四品知府,月俸不过五十贯,合银五十两,而吕贞娘却说一下丢掉两千贯,那肯定几乎相当于吕家的全部家财了。
吕贞娘心疼至极,见晏少卿也这么说,不由急得哭泣起来。
晏少卿心知吕文焕必是担心襄阳早晚沦陷,所以将家财全部交给女儿带走,却未料刚一出门,便已丢失,此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便安慰道:“贞娘,我身上还有一百两纹银,虽不及你的多,此去临安好歹我二人够用,待回去见到吕大人,我自会为你求情,无需多虑。”
吕贞娘听了,心绪慢慢稳定下来,擦干眼泪,楚楚可怜地望着晏少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你若食言,我只有被爹娘骂死了。”
晏少卿心里暗叹,你那里知道襄阳危在旦夕,吕大人就是为保你性命才让我带你拼死出城,多半没有机会再见双亲。当下不敢多提,和声安慰之后,吕贞娘终究年轻,很快便已放下愁绪,两人在江水中泅渡了几个时辰,早已疲倦至极,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晏少卿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隐隐马蹄声,一惊之下,立刻醒来,发现已是天色大亮,旁边吕贞娘也正好惊醒,四目相对,竟然近在咫尺,但觉兰香扑鼻,不觉一下呆了。原来夜晚风寒,吕贞娘不堪其苦,睡梦中不知不觉挪到了晏少卿身边,依偎而眠,多少抵御一些寒意。
晏少卿一抬手,方才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抱住吕贞娘的柳腰,色授魂与之下,对准那红扑扑的樱唇便吻了下去。
吕贞娘身体立时剧烈颤抖起来,整个身子紧紧绷起,只觉得天旋地转,动弹不得,任由晏少卿轻薄了一阵。
晏少卿只是轻吻了一阵,便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
见晏少卿瞧的痴了,吕贞娘顿时一脸红晕,赶紧挪开身子,含羞嗔道:“坏蛋。”
晏少卿哭笑不得,见她羞得厉害,本想取笑她几句,却听得马蹄声将近,便对吕贞娘嘘了一声,悄悄爬到大石外缘,向外窥视。
吕贞娘也学着样子,跟着晏少卿爬了过去,只见离此地不远便有驰道绕过,远处尘土飞扬,一行车马逶迤而来,大约二三个轻壮男子骑马,以及两辆马车,隐隐看装束不似商贾,确似家丁护院模样。
晏少卿扭头对吕贞娘道:“贞娘,你整理一下衣衫,我们看能否请他们载我们一程去夏口。”
吕贞娘嗯了一声,赶紧理好衣裳,只是外面的衣衫褶皱,一时难以弄好,便索性不管了,好在衣衫已经半干,虽然有点凌乱,却也无大碍了。
两人站起身来,跳下大石,径直跑到路旁,挥手示意车队停下。
领骑的一个精壮大汉手一挥,整个车队立刻停了下来,只是停的有点突兀,招致马匹长嘶,四蹄乱刨,人马都是一片混乱。
晏少卿赶紧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在下晏少卿,与小妹欲赴夏口,不料昨夜在此翻船,困守在此,不知兄台前往何方?能否行个方便,载我二人一程,必重金酬谢。”
那壮汉还礼道:“我们正要去夏口,但是我家员外在此,我得通禀一声,你且稍等,看能否助你。”言罢扭转马头,向后面的一辆马车奔去,到了近前,躬身对车内说了几句,手也对晏少卿这边指了指,然后点点头,抬起头来对晏少卿大叫道:“我家员外请阁下借步说话。”
晏少卿扭头对吕贞娘示意她跟着,然后举步走到马车前,此时车帘已经掀开,只见一个约六十岁老者端坐其中,面形消瘦,花白长须冉冉,旁边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红衣小女孩。
晏少卿躬身道:“老丈有礼,在下冒昧拦路,只因我兄妹欲至夏口,不料昨夜翻船,被困于此,恳请老丈施以援手,搭载一程,自当感激不尽,车资当双倍奉上。”
那老者摇手道:“扶危救急,君子所为,岂敢不从?只是其它车马俱已满载,只有此车仅有老夫及孙女二人,阁下如不介意,可与老夫同乘。”
晏少卿与吕贞娘相视大喜,急忙谢过老者,便坐上马车,车夫放下竹帘,领头骑马壮汉大吼一声,车队便重新启程。
车内老者稍微挪动一点位置,示意晏少卿挨着他坐下,留下足够的位置给吕贞娘,让她靠着红衣女孩儿。
晏少卿一坐好,便恭声对老者道:“在下晏少卿,这是小妹贞娘,蒙高义相助,请教老丈尊姓,也好铭记于心。”
老者微微摇头道:“顺道之力罢了,哪有什么高义,老夫鄂州陈庄人氏,敝姓陈,忝为乡亲里正,你可叫陈员外即可。”顺手一指红衣女孩,“这是小孙,淘气的紧,平时都唤她茵儿。”
红衣女孩刚听到有介绍她,不由眉开眼笑,听到淘气二字,不由撅起小嘴,不依地扯着陈员外的衣袖,显见不满。
吕贞娘见茵儿娇俏可爱,便附耳与她窃窃私语,惹得茵儿开心不已,两人不多时便好得蜜里调油,自顾聊了起来.
谈笑间,茵儿突然仰脸看着吕贞娘,“姐姐,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做永垂不朽吗?”
吕贞娘一愣,“永垂不朽,照字面讲就是永远挂在那里不会烂掉。”
茵儿眼珠转了转,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在私塾每天都要背诵开国先烈,永垂不朽这些话,之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又不敢问老师,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就是把他们挂在那里永远不烂的意思啊。”话音刚落,茵儿猛地一抬头,大声道:“不对啊,那不是腊肉吗?只有腊肉是挂在那里永远不烂的。”
晏少卿和吕贞娘差点晕了过去,正在想她一个小孩子,觉得很难和她解释清楚,陈员外已经轻声呵斥了茵儿,“好了,好了,不要胡闹了,到外面玩去吧。”
茵儿毕竟小孩心思,一听到玩,立刻忘了腊肉的问题,拍手笑道:“好啊。”小手不停拉着吕贞娘,央求道:“姐姐陪我出去看马拉车好不好?”
吕贞娘也是颇为喜欢她,便点点头,二人便撩开竹帘,到外面去驾车玩耍去了。
“小小马儿跑啊跑,一不留神尾巴掉了,……”
听着外面稚嫩的歌声,陈员外怜爱的叮嘱茵儿小心,然后对着晏少卿道:“老夫托老,叫你一声贤侄可否?”
晏少卿应声道:“理当如此。”
陈员外点头道:“贤侄何方人氏?现蒙古大军屯于襄阳,此汉江以上一百余里便驻有蒙古水军,数月来未闻有船可顺江而下啊。”
晏少卿本不愿提及自身身份,以免惹及麻烦,但看陈员外也不似恶人,而且受人恩惠不忍欺瞒,便大致讲了自己真实身份以及远赴临安求援的事情,只是没有提及吕贞娘身份,只说是自己小妹。
陈员外听后大为摇头,“贤侄此去临安,依老夫看来,大可不必对朝廷援兵抱任何希望。”
晏少卿虽经吕文焕提早告知襄阳可能城破,可仍然冀望朝廷援兵及早到达以拯救万一,但这个陈员外深处鄂州僻地,居然一语惊人讲朝廷援兵无望,不由大为惊愕:“愿闻其详,请员外不吝告知。”
陈员外清了清喉咙,道:“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崇文抑武,民风也尚诗书而厌骑射,屡被北戎金贼侵略,靖康之难后,更沦落中原故土,偏安江南,靠长江天险苦苦撑至今日,仍未改弦易辙。”
“当今圣上度宗,更宠幸贾似道之流,早已过惯了偏安一隅,安享富贵的日子,哪敢与蒙古强兵对抗,宁可给他数城数州,遂了蒙古人的愿,只盼不要招惹来大兵压境,就可继续享受太平日子。”
晏少卿反驳道:“老丈此言差矣,襄阳是江北重镇,进可攻,退可守,犹如插在蒙古纵深里的一把尖刀,如果沦陷,大宋在江北再无立锥之地,没有了这个战略据点,不要说驱逐鞑虏,光复中原,就是朝廷想固守长江天险,襄阳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有力位置,所以,在下以为朝廷不可能不发兵救援的。”
“贤侄大错特错了,首先,你讲进可攻,当年岳飞岳武穆兵强马壮,三军效命,朱仙镇一役大败金兵,进攻的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了,他正要光复中原,直捣黄龙之时,却被皇帝以十二道金牌召回临安,以莫须有罪名赐死于风波亭,世人只知道唾骂秦桧,以为他是幕后元凶,还铸了铁人跪在西湖岳飞墓前,其实呢,秦桧不过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而已,到死都不敢说出来。”
陈员外阻止晏少卿想要插话,继续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谁想要把皇帝搞下台,皇帝会怎么对付他啊?”
“那不就是造反吗?就是谋逆重罪,皇帝肯定要镇压的。”
“那时的皇帝是宋高宗,是被囚禁在金国的宋徽宗第九子,宋钦宗之弟,靖康之耻前只是被封为康王,根本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因为皇族其他人员都被金国俘虏,只有他泥马渡江得以逃脱,之后才被拥立为皇帝,如果那岳飞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圣,按照皇位传长不传幼的祖制,那皇帝这个位置由谁来做啊?这岳飞所作所为不就是想把皇帝搞下台吗?”
晏少卿瞬间脸色大变。
“到时候,皇帝之位肯定要交还给他哥哥,正牌皇帝宋钦宗,不然,高宗做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啊,问题就是,高宗愿意岳飞去救回自己的皇帝老爸和皇帝哥哥,然后把自己的皇帝位置还给他们吗?”
晏少卿面容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员外摇头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不一定对皇帝有利。根本不是秦桧要杀岳飞,是他岳飞自寻死路,北伐金国,直捣黄龙之举对国家,对天下人来说都是好事,但是,对当时的皇帝宋高宗来讲却是大坏事,简直就是谋朝篡位的举动,他岳飞一心一意要救回徽钦二帝,置宋高宗于何地?宋高宗不杀掉岳飞,自己皇帝位置根本就保不住。”
“你现在就犯了和岳飞一样的错误,满脑子就是国家,总觉得对国家有利的事情皇帝肯定会支持的,你有站在皇帝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吗?进攻北伐,光复中原,皇帝凭什么要光复中原呢?他现在皇帝位置坐着,荣华富贵享受着,日子过得多逍遥舒坦,统治整个天下和半个天下有什么分别?不是一样的吗?皇帝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舒舒服服的过下去了,北伐中原,说得轻巧,要是打败了怎么办?再来一次靖康之难怎么办?胜了他还是皇帝,不过锦上添花,完全没有其他实惠,败了则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北伐中原的投入产出对皇帝来说完全不划算,换了任何人坐这个位置,只要能把局面维持下去,都不可能出兵与蒙古决一死战。俗话说,穷凶极恶,穷凶了才会极恶,才会去拼命,你看过有钱人去拼命的吗?更何况是皇帝,现在摆明蒙古兵强马壮,皇帝躲都来不及,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去拼?”
“说到退可守,那襄阳位于汉江之畔,长江之北,的确是大宋的战略要地,但是襄阳也是蒙古的心腹大患啊,不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不放心啊,对皇上来讲,襄阳不失最好,但如今蒙军倾巢而出,大军压境,重重包围之下,皇上肯定担心啊,一旦决定增援,援兵少了肯定不行,那是送死,肯定要出动大规模的军队增援,但这样就意味着宋蒙决战,万一打输了怎么办?惹恼了蒙古大汗,到时候蒙古军队全线南侵就大事不妙了,这样,皇上既不敢冒险尽出大军决一死战,又不愿把襄阳拱手相让,矛盾之下,自然是踌躇再三,最后不得已肯定是冀望襄阳知府守住城池,迫蒙军退兵,如若城破,长江防线虽失去重镇,但天险犹在,蒙古大军若要强渡,也要损失惨重,就盼蒙古占领襄阳后就此满足,不再挥师南下,划江而治,各享太平,因此,老夫断定朝廷不会出兵驰援襄阳。”
晏少卿听闻之后一脸不可置信,沮丧问道:“老丈以为朝廷会把襄阳作为弃子?”
陈员外摇头道:“非老汉以为,事实如此,数月来可有任何援军到来襄阳?朝廷不派援军,岂不是已经放弃襄阳?”
晏少卿沉思片刻,“在下身负重责,襄阳一城军民性命,皆系我手,老丈尽览天下大事,可有妙计相赠?”
陈员外长叹一声,犹豫之下,终于道:“妙计到有一条,不过非人人赞同罢了。”
晏少卿道:“老丈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陈员外道:“妙计仅一字,逃。”
此言一出,晏少卿顿时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不待晏少卿发问,陈员外继续道:“我此次携家至夏口,也是欲转船往金陵,然后再往临安投奔在京城行医的犬子,临行前我曾对乡邻挨门劝说,襄阳必不能久守,蒙古久攻不下,死伤甚众,城破之后,必定屠城立威,长江以北失去屏障,必皆沦陷,鄂州肯定首当其冲,大军过处,势如覆卵,奸杀掳掠,赤地千里矣。但大多乡邻难舍家园,依恋旧土,不忍离去。这些人仍觉朝廷会发兵抗蒙,救百姓于倒悬,最后待蒙古大军一至,必死无疑,人财俱焚,悔不当初,徒唤奈何。”
晏少卿不解道:“老丈,国家难字当头,匹夫有责,如若每个人均若老丈所言,一逃了之,最后岂非人人都做了亡国奴?”
陈员外摇摇头,叹道:“贤侄所言大谬,其一,当朝圣上只知玩乐享受,根本无意冒决死风险与蒙古对抗,只求拖得一年就享受一年,拖得一世变享受一世,至于天下黎民,只是在赋税和征兵时方才想及,就襄阳而言,倘若城破之日,满城净屠,圣上会哀疼于心,感同身受吗?如果能确定蒙古大军劫掠之后满足而归,不再南下,想必圣上心内早已愿把襄阳拱手交出了。正所谓国不知有民,民乃不知有国,圣上都不在乎此地黎民,不顾我们的死活,那我们还不求自救,此等形势之下,不逃而困守,城破之日,人财尽失,岂非成全蒙古人满载而归?”
“国不知有民,民乃不知有国。”晏少卿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倒也十分新鲜,“老丈请继续。”
“其二,说到亡国奴,亡的国哪里是我的国?自夏商以来,我等先祖都历经商周秦汉,魏晋隋唐,难道说我们都是历代亡国奴的子孙?暴秦亡于汉,亡的是赢政之国,唐亡于后梁朱全忠,亡的是李唐之国,亡国奴都是皇室宗亲,于我等草芥之民有何关系?如今大宋立国,我私下讲句大逆不道之话,这国家乃赵家的天下,赵家的国,平时朝廷只有两个时候想到我,其一,赋税,就是要我交钱,其二,徭役,就是要我出力。我打一出生,朝廷给我吃的吗?长大点朝廷给我书读了吗?我生病了,朝廷给我医了吗?我以后死了,朝廷会管葬吗?等于我生老病死这朝廷就没出现过,现在他要被人给灭了,就出来说我要成为亡国奴了,要我去为他卖命,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傻瓜吗?”
晏少卿摇头道:“老丈,你我身为大宋子民,若国破,则家亡,岂可说这国家与我等没有关系,此言大谬。”
陈员外叹息道:“老汉少读诗书,不明白那些个子民啊,国家啊的大道理,只是年岁渐长,便觉得人生在世,若国家对我好,我必拼死效力,若国家把我当作猪狗一般,我才没有那么笨去为了国家拼命呢。 我从不觉得我是什么大宋子民,我先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他一个爹,这朝廷从没有当我是儿子,肯定我也不可能当他做爹吧。我现在往临安而逃,不是说朝廷在那里就会保护我,无非那蒙古人残暴嗜杀,其他地方都没有临安城有更大的几率保命而已,毕竟皇帝住那儿啊,倘若有朝一日宋亡,亡国奴自是他赵家,他赵家的国破未必是我的家亡啊,我无非是继续给新皇帝缴赋税出徭役罢了,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晏少卿叹息道:“老丈也说蒙古人嗜杀残暴,虽然朝廷未曾照管老丈生老病死,但毕竟朝廷的存在让蒙古大军没有杀到这里,让百姓能安居乐业,若天下人皆如老丈一般只顾自己,闻风而逃,那蒙古大军必定所向披靡,就算逃到临安,最后还不是国破家亡,大军屠戮之下,老丈岂可独善其身?。”
陈员外愣了一下,反驳道:“安居乐业?你觉得现在大宋老百姓都安居乐业?保护我们?襄阳的军民被朝廷保护了吗?国破家亡?那长江以北幽云十六州早已沦陷,那里的汉人岂非被杀绝了?如果有朝一日蒙古统一中华,我们汉人就会被杀绝?”
晏少卿顿时为之语塞,想了一下道:“可是那里的汉人都成了下等人,受尽歧视欺辱啊。”
“下等人?难道我在大宋就不是下等人?难道我在大宋就不被歧视欺辱?被金人欺负和被大宋官员欺负不是一样吗?难道说朝廷欺辱我们就是可以忍受的,蒙古人欺辱我们就不可以忍受了?老汉我也知道,我的做法的确自私,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想爱这大宋啊,可是这大宋谁爱我啊?”
陈员外继续道:“还是那句话,老汉我少读诗书,不明白那些复杂的东西。先父曾经教导过我,在这世上,吃饱饭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的命是最宝贵的,虽然我是草民,朝廷要其它什么都可以给,我没办法不给啊,但是,要我给它卖命绝对不行,我还没有那么贱。”
晏少卿还想争辩,陈员外摇摇手,叹了一口气,“我老了,说了些话,觉得疲乏得很,要小憩一会儿,贤侄自便,也可休息一下,不用拘束。”言必便闭目斜靠在车辕之上睡去。
晏少卿转头见帘外吕贞娘和茵儿玩得开心不已,也就放心下来,闭目歇息一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刚到午后,一行车马已到夏口,进城之后,大家已是饥肠咕噜,尤其晏少卿和吕贞娘,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便望见前方大街右边一巨大店招迎风而立,上书贾家楼三字,门前数个小二不断招呼过往之人,便来到楼前,众人纷纷下马下车,自有专人将马车等引入侧院空地,清水草料一应俱全,马匹歇息之余,更有专人清洗,显见服务甚是周到。
考虑到陈员外一家大大小小,人数众多,晏少卿不好意思与之共餐,陈员外也不强邀,当下进入楼内,便分开落座,晏少卿与吕贞娘数月未沾荤腥,当然食指大动,随便点了一桌食物,顾不得其他,立刻大快朵颐,吃了个酣畅淋漓。连吕贞娘平素温文尔雅的千金小姐,居然也吃得满嘴油光,放下筷子,两人不由颇觉尴尬,相视而笑。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小女孩尖利的哭叫声从后面传来,正是茵儿的声音。
晏少卿与吕贞娘大吃一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跳了起来,直奔后面而去,陈员外等一干人等也纷纷涌向后面。
穿过贾家楼大厅往后,绕过宽大的屏风,出门便是一个小花园,一条小径直通东厢,显然是通往茅厕的,就见花园之中,一肥胖锦衣男子一只手拉住茵儿,一只手不断地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摸来摸去,茵儿吓得放声大哭,不停挣扎。
晏少卿气得七窍生烟,快步抢上前去,一脚踹翻那个锦衣胖子,拉过茵儿,交给身后的吕贞娘,贞娘也急急抱着疼哭的茵儿,不停的安慰,此时,陈员外等人也赶到,顾不得道谢,抱过茵儿仔细检查,其他几人纷纷围了上来,怒骂不已,便要动手。
酒楼老板见势不妙,赶快让一个小二跑出去报官。
那锦衣男子踉跄站起,还未说话,晏少卿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禽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猥亵这么个十岁的小女孩,简直猪狗不如。”
吕贞娘站在一旁,大声补充了一句:“拿你比猪狗,怕是猪狗都觉得羞耻。”
锦衣男子一撩衣袖,大喝道:“你们这些刁民,造反了啊?知道我是谁吗?”
陈员外心疼孙女,破口大骂道:“你这狗才,管你是谁,快与我去见官,自有公论。”
这时,数个彪悍男子也从厅内赶来,纷纷聚在该人后面,一望而知是这个锦衣男子的下人,撩袖挽手,跃跃欲试。锦衣男子见手下赶来,更加有恃无恐,脖子一昂,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大声道:“见官?见了官恐怕吓死你这刁民。”
然后傲然环视四周,“老子是皇上派来的,身负皇命,代天巡抚,比你们夏口知府还大一级,还让我见官吗?瞎了你们的狗眼。”而后顿了一顿,大声呵斥道:“你们算个屁啊。”
此言一出,包括陈员外在内的诸人,原本议论纷纷的谴责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晏少卿眉毛一扬,正要出口呵斥,那锦衣男子又大声道:“老子喜欢这个小丫头,那是她的造化,是她的福气,那叫宠幸于她,你们这些贱民居然不知感恩,还……”话未说完,突然一声脆响,他猛地双手抱头,原来头上挨了一记,大骂道:“谁干的?”
“我。”吕贞娘杏目圆睁,双手紧握弹弓,脆生生地道:“就是你说的算个屁的屁民。”
锦衣男子转头见到吕贞娘娇俏可人的模样,只觉明眸皓齿,粉脸桃腮,娇美之极,惊为天人,顿时色授魂予,而后对一干手下咆哮道:“这个大胆的贱婢,竟然敢袭击本大人,速与我拿下,带回府去我要亲自审问。”
一众手下齐齐应声,便要扑上前来抓人,晏少卿急忙抢在吕贞娘面前,一把摸出怀内所藏匕首,眼见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住手。”一声宏亮的大喝从厅内传来,紧接着三五个黑衣捕快冲了进来,原来出去报官的小二出门不远就遇到正在城内巡查的衙门捕快,急忙上前报告说贾家楼有一流氓公然猥亵幼女。
一般来讲,衙门捕快最乐意办的案子便是这种简单明了的案子,不但可以迅速结案邀功,也可乘机对犯案人勒索敲诈,因此,听闻此等胆大妄为之事,立刻来了精神,一路小跑来到贾家楼,刚一到现场,就听闻有人大喝拿人,领头的捕头不由赶紧先发声警告,然后挤开围观的人群,一边大声道:“谁那么大胆?敢在这夏口城中公然拿人?还有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挤到锦衣男子面前,抬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顿时还没有说出口的王法二字便生生吞进了肚子,然后马上单腿跪地,低声道:“小的夏口知府衙门捕头王胜参见巡抚使大人。刚才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得罪,请大人多多包涵。”其他捕快一见,也失去了飞扬跋扈的劲头,全都跪在了地上。
围观人群一见,全都鸦雀无声,仅余茵儿的哀哀啜泣,显得格外刺耳。
锦衣男子还未答话,晏少卿见来的捕快全都惧怕那个锦衣男子,不由怒声道:“尔等身为捕快,食朝廷俸禄,自当按朝廷律法办案,这个衣冠禽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猥亵幼女,证据确凿,为何不拿下交衙门处理?”
捕头王胜一弹起身,呛的一声拔出腰刀,指向晏少卿,大声呵斥道:“你算个屁啊?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大呼小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这位是两湖巡抚使林嘉祥林大人,还不赶快跪下,求林大人饶你狗命,否则立刻拿你回衙,治你大不敬之罪。”
其他捕快也纷纷拔出佩刀,对晏少卿形成扇形合围之势。
林嘉祥见捕头王胜转而维护自己,露出得意的微笑,大声催促道:“王捕头,速速拿下此人及那刁妇,不得迁延。”
见一干捕快跃跃欲试,晏少卿只得亮出身份,一把掏出怀中油纸包裹,对王胜道:“我乃襄阳府禁军马军司都虞侯晏少卿是也,官牒文书在此,还不退下。”
王胜一听,立刻傻眼,禁军马军司都虞侯虽然比不上巡抚使三品大员,但也是正五品军头,万万是他这小小捕头不敢招惹的,只得喝令手下收刀散开,然后对晏少卿一抱拳道:“都虞侯大人,小的不知,多有得罪。”
林嘉祥一见捕头王胜收刀,不由大怒,大声呵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你是禁军都虞侯,不过小小五品官,能奈我何?识相的赶快站一边去袖手旁观,我既往不咎,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拿下,再治你犯上不敬之罪。”
晏少卿冷冷答道:“我是禁军都虞侯,直接归兵部统辖,就算你巡抚使三品大员,也无权管辖于我。你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幼女,王法难容,这些围观的老百姓都是证人,看你如何抵赖?”
林嘉祥冷笑道:“好,你可不要后悔,我倒要让你看看,王法究竟治我还是治这些刁民。你不是说有证人吗?找两个出来看看?谁敢?”
晏少卿收好官牒文书,便转身对围观人群说:“诸位,刚才大家都亲眼所见,这个狗官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幼女,希望大家出来做个见证,将这禽兽绳之以法。”
围观人群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回答,晏少卿有点急了,上前一步,指着一个中年男子道:“你刚才有看到…..”
话没有说完,那人急忙摇手,连声道:“军爷,小人是到这里打酱油的,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晏少卿气得为之语结,便要找其他人,哪料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退缩,个个摇头,不由瞠目。
旁边成吕贞娘怒斥道:“你们这些老百姓,刚才你们都看到这狗官的所作所为,现在竟然个个退缩,不敢出来作证,与帮凶何异?”
那打酱油的中年男子听闻,不由大为火起,不甘示弱,大声回答道:“你个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是老百姓,你们全家都是老百姓,以后你们全家几辈子都当老百姓。”
吕贞娘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气鼓鼓地道:“我又没有骂你,你什么意思啊?”
一旁酒家老板一心想息事宁人,赶快出来打圆场,走到晏少卿和吕贞娘身边,低声道:“都虞侯大人,你先消消气,你不知道现在老百姓这个词是骂人的话吧?谁都想当皇上的差,谁愿意当老百姓啊?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确实也是老百姓,看这位姑娘知书达理的样子,肯定也不是骂我们的意思,但是,你也得替我们想一想啊,你二位倒是朝廷的人,自然不用担心,我们呢?按那位巡抚林大人的话,在诸位官爷面前,算个屁啊,你让我们出来指证朝廷命官,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晏少卿刚想反驳,一旁的林嘉祥已经笑出声来,“你个小小都虞侯,不知天高地厚,我劝你赶快滚蛋,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晏少卿“呸”的一声,“我就不相信大宋律法就治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对簿公堂,看你这禽兽如何收场?”
林嘉祥脸色一转,“你要找死,我也不拦你。”话音一落,对王胜道:“你们只管动手拿人,其他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不用担心。”
王胜心里暗忖,“你说得容易,自己小小一个捕头,怎敢捉拿禁军都虞侯?万一事到临头你撒手不管,我岂非死得难看?”他不敢违命,也不敢拿人,只得装腔作势不停围着晏少卿比划,嘴里哼哼唧唧的一通乱念,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他手下几个捕快也是机灵得很,依样画葫芦,围着晏少卿开始转起来,就是不动手拿人。
林嘉祥见状,气得转身喝令手下:“别管这些废物,你们速将他二人拿下。”
王胜不由大惊,眼见这和稀泥也不行了,一边暗骂自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如果双方打了起来,无论那边输赢,一旦出事,他这捕头一职算是彻底完蛋了,一边赶紧跑到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大声道:“林大人,杨将军”
由于厌恶他的谄媚骑墙,晏少卿抢过他的话呵斥道:“我姓晏,不姓杨。”
“晏将军,林大人,”王胜丝毫不以为忤,继续道:“请二位息怒,以小的看,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场误会,大家都是皇上的公差,也算是一家人,没有必要伤了和气,不如给小的一个薄面,就此作罢,如何?”
见双方都无意退让,王胜把心一横,大声道:“如若两位大人不肯罢休,小的也拦不住,必斗胆将此事完整报于知府衙门,想必二位大人也知道知府衙门也是无法处理二位大人的纠纷的,只得上报朝廷,那此事可就闹大了,想必二位也不愿如此吧。”
王胜久待官场,深知这些朝廷大员虽然平日胡作非为,但也怕事情闹大,万一授人以柄就非常不划算了,因此为了自己的饭碗,也就豁出去了,隐隐的威胁了林嘉祥一把,毕竟猥亵幼女可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传了出去惹人耻笑。
果然,林嘉祥挥手制止住了手下,冲晏少卿恶狠狠的道:“你哪天别落在我手里,有你好受的。”看也不看王胜一眼,对手下喝道:“我们走。”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往外走去,围观人群赶紧让出一条通道,任由他们离去。
吕贞娘本来还想追,晏少卿一把拉住她,不待她说话,低声在她耳边道:“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王胜说的也是,我这五品军头是动不了他的。而且襄阳危在旦夕,我还要急往临安,没有时间耽误。”
吕贞娘虽然心知肚明,仍然气得不停在地上跺脚。
王胜眼见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赶紧凑到晏少卿身边,殷勤的道:“晏将军到夏口来,可为公干?在下愿尽地主之谊,也算为刚才不敬赔罪。”
吕贞娘接口讽刺道:“赔罪不必了,只是你身为衙门捕快,自当秉公执法,缉拿恶徒,刚才那厮犯下如此恶行,你居然任由他离去,真是愧对公干二字。”
王胜心内虽然不满,但是看她与晏少卿状甚亲密,也不敢得罪,陪着笑脸道:“在下官卑职小,虽然行捕快之职,捉拿不法之徒,然而依大宋律法,如无吏部发文至知府衙门,小的们若捉了朝廷命官,便是死罪一条,还请姑娘体谅一二。”
吕贞娘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也就不好意思继续难为他,遂转身不理,径直去安慰茵儿去了。
晏少卿虽讨厌他为人,但念及他的处境,确实也是无可奈何,便只说有事,打发他们一行离去。
王胜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紧躬身告辞,招呼手下一拥而去。
见陈员外抱着茵儿也要离开,晏少卿急步走到陈员外身旁,歉声道:“老丈,在下无能,没有替茵儿讨回公道,……”
陈员外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看着茵儿,止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算了吧,在这些朝廷官员眼里,我们算个屁啊。茵儿没有出事我就已经千恩万谢了,哪还敢讨回什么公道。大家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有几个好事的人顺口大叫道:“你们这些屁民,赶快散了。” 围观人群顿时轰然而散。
晏少卿望着鸟兽散的人群,不由呆若木鸡,心神俱哀,吕贞娘看在眼里,不由心里难过,悄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师傅,你还好吗?”
晏少卿仰天长望,久久无语,突然低下头来,望着吕贞娘道:“贞娘,如若今天那狗贼欺辱的是你,如若我不是禁军马军司都虞侯,你说我们今天会如何?”
吕贞娘娇躯一颤,顿时花容失色,喃喃道:“我宁可死。”
晏少卿瞧在眼里,不由怒声道:“若我堂堂男儿,竟然落得那等境地,当真生不如死,简直就如那狗贼所言,算个屁,这等官府,既不能保护一弱女子不受欺凌,又不能惩戒那些个为非作歹的狗官,又有何用?这等社稷江山,正如老丈所言,为何要拼死去保?”
见他发怒,吕贞娘默默站在他身边,待他稍微冷静下来,才柔声安慰道:“师傅,莫要为了那狗贼生气了,我华夏历朝历代,千百年来,官府衙门莫不如此,老百姓…”话一出口,想起刚才被骂的话,赶紧改口道:“大家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你我纵有通天本事,天下之大,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慢慢再寻良策。现在最紧急的事情是我们要马上赶赴临安,其他事情暂时不要想了。”
晏少卿点点头:“贞娘,我们结完账便直接去驿站,先去找陈员外道别吧,快随我来。”说完,快步向厅内走去,吕贞娘赶紧跟了上去。
进了贾家楼大厅,便看见陈员外一家已经无心膳食,正付款结帐,晏少卿招呼到陈员外,走上前去:“老丈此时可是想要乘船直往金陵?”
陈员外点头道:“正是,夏口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贤侄也是要往金陵而去,不如与我等同行?”
晏少卿道:“多谢老丈美意,只是在下紧急军情在身,不能随员外乘大船,只能取轻舟快艇而下,今日多蒙老丈相助,在下到临安处理好军务之事后,必亲往老丈处致谢,请老丈告知在下你在临安的住处。”
陈员外也不勉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刚才承蒙挺身相助,不及言谢,贤侄军务在身,老夫也不敢耽误,我到临安之后,会住在西大街回春堂我儿子家,也盼望早日见到贤侄,必有答谢。”
当下二人躬身告辞,吕贞娘也安慰了一下茵儿,与她挥手依依作别。
结帐出来,晏少卿问了去江口驿的路,原来就在前方不到一里,晏少卿转身对吕贞娘道:“贞娘,我们等下不能在夏口休息,必须直接乘快船去金陵,要不我们在此地购买些换洗衣物,快船上可以洗漱休息,你看可好?”
吕贞娘天性好洁,此时身上衣衫虽然已干,但是仍然觉得贴身内衣需要更换,当下点头道:“军情要紧,爹娘被困,我做女儿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仅仅是赶路呢。”
晏少卿沿路寻找绸缎店,刚走了不远,路左边山坡之上便看见一处巍峨耸立的高楼,山坡之下有一处山门,门上悬着一块大牌,匾上写着“黄鹤楼”三字。
两边门柱都是整根圆木,各挂有一副楹联,正是崔颢的千古名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师傅,这就是那个和岳阳楼、滕王阁合称江南三大名楼的黄鹤楼?”
“嗯,黄鹤楼是在夏口,号称"天下江山第一楼",据说登楼极目远眺,可见百里之遥。”
“可见百里之遥?”吕贞娘一脸惊讶,“真的能看那么远吗?”
晏少卿尴尬地摇摇头,“我没有登过黄鹤楼,只是听说而已。”
吕贞娘扯了扯晏少卿衣袖,“师傅,我想登一下黄鹤楼,看看可不可以看到襄阳,我很担心爹娘的安危。”
见她一脸企盼的表情,晏少卿不忍拒绝,便点点头,二人便转身往黄鹤楼山门而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护院模样的拦住了去路,问道:“二位是要登黄鹤楼吗?”
晏少卿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手一伸,道:“一人三百文,两人六百文。”
“什么?”晏少卿一听,不由一愣,尔后勃然大怒,喝斥道:“你个胆大包天的蟊贼,竟然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那人不待晏少卿说完,一张口抢话道:“抢劫?你是外地人吧?这登黄鹤楼是要买门票的,这可是官府定的收费,童叟无欺,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晏少卿和吕贞娘面面相觑,而后仍然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你说要买门票?还是官府制定的?还是童叟无欺?”
“是啊。你看看,官府告示在此。”那人哼了一声,侧身指了指身后,晏少卿放眼一看,果然他身后的墙上贴着一道官府告示,大致说凡登楼者,门票三百文,若有逃票,将送官治罪,落款是夏口知府衙门。
吕贞娘问道:“这黄鹤楼是三国孙权所建,历朝历代,千百年来观者不计其数,从没有人付过什么门票,这夏口知府衙门凭什么收钱啊?”
“凭什么?”那人冷笑一声,道:“凭的就是朝廷官府。现在是大宋的天下,万里江山都是朝廷所有,这黄鹤楼自然也是朝廷官府所有,你要看当然得付钱,你还想白看占国家便宜啊?”
“白看?占便宜?”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晏少卿哭笑不得,“黄鹤楼是古迹,又不是官府修的,和官府有什么关系?你们拦路设卡,坐地收钱,和土匪有何区别?”
“你说话小心点啊。我可是按照官府指示办事的,你要捣乱我就叫衙门捕快来了。”那人语气不耐烦起来,“别说是你们,就算是李白崔颢复生,他们要想登黄鹤楼,也得买门票。要登楼就买票,不然靠边站。”
晏少卿差点气得晕倒,望着黄鹤楼摇头道:“崔颢啊崔颢,幸亏你早生了几百年,免费登了这黄鹤楼,倘若你生在今时,怕你也没钱买门票登楼赋诗了。”
吕贞娘也是一肚子闷气,拉了拉他的衣袖,二人便转身离去。
二人心绪不佳,也不想多在夏口逗留,当下便在街上各自选购了换洗衣物及洗漱用具,包好后便直奔江口驿而去。
江口驿,正好位于夏口的长江码头,门前直对江边大街,从此乘轻舟快船顺长江而下往金陵仅需两日,再转由快马转临安也只需一日,如果从夏口发六百里加急快马至临安,驿卒驿马二十里一换,马歇人歇快报不歇,如此一路狂奔,最快也要四日才可到,因此,往京城的驿站便设在长江码头,江口驿由此得名,由于夏口是长江重镇,因此发往京城临安的政务军务也很多,江口驿规模颇大。
晏少卿与吕贞娘来到驿站,亮出官牒文书,有驿长出来迎接,生得精壮结实,一身黝黑,大约三十余岁,一望便知是经常跑船操舟的老手。
“在下江口驿驿长曹文海,请问晏将军需要何种快船至金陵?本驿备有六百里,和一千里快船,到金陵分别要四日,三日。”
晏少卿大奇:“本将听闻江口驿应该有次日即到的轻舟快艇啊,此次军情紧急,事关襄阳存亡,你不要迁延罔顾,否则担待不起。”
曹文海赶紧躬身解释:“将军有所不知,去年之前本驿的确有次日即到的快船,但是今年却没有了。”
“此话从何说起?”晏少卿道:“大宋驿站,负全国军情政务传递之责,二十里一小驿,百里一大驿,朝廷每年拨有专款,并配备健马快船,精干驿卒及操舟好手一应俱全,怎么可能去年有,今年没有?”
曹文海辨声道:“将军仅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每年当然有拨专款维持驿站之用,但是,此笔款项自户部拨出后,经各级衙门层层截留,到我们驿站之手的不过原来的十之一二,如此些许款项,如何应对每日开销?不瞒您说,本驿上报满员五十人,舟船三十艘,如今发下来的饷银勉强仅够十人开销,至于舟船修缮,那更是能免则免,所以现在本驿仅有十人在岗,快船也年久失修,仅有七八艘可用,所以无法次日内赶到金陵。”
晏少卿闻言不由切齿:“这些个贪官污吏,简直胆大包天,驿站专款也敢擅动。如今强敌压境,军情紧急,若驿站阻滞,谁来承担?”
曹文海苦笑道:“当然是我们了。相比之下,我们这里还算好的,上月本州龙泉驿驿长被勒令处斩,就是因为说他延误军情,没有及时送达,龙泉驿是陆路小驿,满编十人,骏马六匹,但下发饷银仅够一人之用,所以驿卒全都离去,仅剩驿长一人和老马一匹度日,那日军务来时,限四百里快马转运至知府府,虽二十里距离,那老马却半途累死,驿长一路长跑,费时二个时辰才到,随即以延误军情罪被立斩于府外。”
晏少卿不由哑口无言,曹文海道:“现在各驿人心惶惶,人人思危,如之奈何?”
晏少卿急道:“襄阳被围数年有余,如今粮草将绝,危在旦夕,数万人性命系于我手,我需要尽快到临安求援,我也知贵驿目前的窘境,敢问贵驿有何良策能使我尽快到达?”
曹文海略一思索,道:“在下自认船上长大,精于操舟驾船,将军若要尽快达到,也只有在下亲自操舟,尽可能争取次日内到达,但由于快船失修,现今长江水势滔滔,万一船体崩裂,我也不敢担保。”
晏少卿点头应允,道:“现今军情紧急,个人安危可置之度外,贵驿尽力即可,请贵驿即刻备船,马上出发。”
曹文海躬身应是,“因往返需要许多时日,容在下与驿内兄弟交接,我先让人带二位上船,在下随后就到。”
然后换来一个驿卒,领晏少卿和吕贞娘至码头登船。
到了码头,晏少卿见所泊之船无不锈迹斑斑,桅朽帆旧,果然年久失修的衰败景象,不由心内凄然,对吕贞娘道:“贞娘,你看此等光景,连驿站重地都腐朽至此,大宋怎能与蒙古铁骑相抗?”
吕贞娘也咬牙切齿,怒道:“那些个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不止,把国家军备也折腾至此,真是该死。”
二人登船后,将随身包裹放入客舱,见内室备有简易卧榻,倒还清洁干净,洗漱之处也设计巧妙,可直接取江水,吕贞娘转怒为喜,忙问何时可以启程,她好路上洗浴。
晏少卿安慰她先坐下休息一会,听得曹文海已在外面吩咐解绳开船,连忙对吕贞娘道:“贞娘,我先出去,你闩好舱门,待船到江心水净之处你可安心洗浴。”
吕贞娘红晕满面,嗔道:“谁让你说的那么清楚?我自己清楚,快出去吧。”
晏少卿知她脸薄害羞,也不多言,转身出舱,这时快船也驶出码头,曹文海立在船尾,手握大桨,旁边各有一个驿卒持长杆撑船,快船稳稳的顺江而下,到了江心,两个驿卒换为侧桨,只见运桨如飞,快船一下提速,飞速向下游驶去。
晏少卿见吕贞娘已经关上舱门,便放心的坐在离曹文海不远处的船板之上,只见江流滔滔,清风掠过 ,耳畔木桨不断击水,溅起不大不小的浪花,星星点点的水珠也不时飞到身上,不由大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曹文海待晏少卿吟完这首念奴娇,大声道:“如今蒙古大军压境,陈兵长江以北,晏将军可愿仿效那周瑜,叫那些个蒙古鞑子也来个樯橹灰飞烟灭?”
晏少卿闻言,不由叹道:“想那曹孟德大军压境之时,东吴虽兵寡将少,然君臣同心,可以共御强敌。如今大宋风雨飘摇,官府仍然吏治缺失,致使恶吏欺压百姓,贪官私吞国库专款,所谓国不知有民,民乃不知有国,蒙古人未至,官员百姓只知各自逃命,大好江山,竟拱手相送,东坡居士如在世,见江北中原沦陷,江南如此不堪,纵临长江,想必也无心思写出如此好词。”
曹文海一边用力掌舵,确保快船沿直线飞速前行,一边道:“晏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夏口知府就是出了名的,他在夏口广培党羽,贪赃枉法,无人敢言。好比去年年尾,有人被欺得实在受不了了,去官府告状,说他内弟霸占田产,他气得立刻拍桌子掀椅子,破口大骂,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马上抓起来严办。”
晏少卿点头道:“那他还有点良心。”
曹文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将军搞错了,知府大人是马上把告状的抓了起来,投入大牢严刑伺候。”
晏少卿摇头骂道:“竟有这等事情?如此狗官,真是可恶之极。”
曹文海道:“别说夏口,天下如此狗官,多如过江之鲫,见怪不怪啦。”
晏少卿想想也是,顿时觉得胸闷气紧,对曹文海道:“贵驿经常操舟驾船,南来北往,想必见识颇多,可否说些稀奇古怪之事,聊以打发时间?”
曹文海笑道:“在下常年在水上过活,倒也见识了不少关于稀奇古怪之事,不过都是路听途说,晏将军既然见问,反正这船上也没其他事情,晏将军不嫌啰嗦的话,在下就慢慢道来,权当打发时间。”
晏少卿道:“那就有劳了,愿闻其详。”
曹文海道:“现在要说天下最稀奇古怪之事,莫过于姑射国了,晏将军可有所闻?”
晏少卿摇头:“在下困守襄阳,未曾听说这个姑射国。只是年少时曾读过少许诗书,庄子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庄子所说姑射之山与这姑射国可有关系?”
曹文海摇头苦笑:“晏将军见谅,在下自小不读诗书,斗大的字也不认得一箩筐,哪里知道什么庄子凳子的。只是听人讲的而已,大约一年前,两艘巨船自海上突然出现,泊在临安钱塘江口。”
晏少卿插嘴道:“巨船?什么样的巨船?”
“听人讲,长五十丈,宽二十丈,可挂十二帆,拿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船和它比,简直就是拿牙签和筷子比。”
见晏少卿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曹文海继续口沫横飞的说下去。
“这些巨船一直停在江口,可能吃水太深,无法靠岸,过了一日,水军司才找来几十艘战船包围了这两艘巨船,只是对比太过悬殊,水军不敢进攻,这时船上下来使者,告知水军统领这两艘巨船是姑射国公主的宝船,要求觐见皇上。”
“姑射国公主?”晏少卿听得大感惊奇,“这姑射国难道在海上?”
曹文海笑道:“就是啊,那个姑射国公主,叫做,叫做什么来的,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正抓耳挠腮之际,一个船工提醒道:“叫玲珑公主。”
“哦,对,就是叫玲珑公主,她说要来朝觐圣上,那个水军统领赶紧禀告朝廷,但是后来不知怎么搞得,朝廷没有允许他们上岸,那个玲珑公主也不生气,写了一封信给皇上,并且送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开船走了。当时水军统领还想跟踪,哪知那巨船非但不笨拙难行,反而船行如风,根本追不上。”
晏少卿摇头道:“虽然之前我未曾听闻这化外之国, 但是既然万里来朝,按理应该接见的啊。皇上为什么不见呢?”
曹文海却道:“如果是我,我也不见。”
晏少卿奇怪的问:“为何不见?”
曹文海笑道:“那巨船之大,远超我等平生所见,水军司的那些战船简直不堪一击,再说,很可能船上还藏着其他什么厉害的东西,万一他们要有歹意怎么办?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晏少卿叹息道:“你也说那姑射国巨船威力无比,大宋水军完全不堪一击,如果那玲珑公主确有歹意,便要强行登陆,我们挡得住吗?如果那玲珑公主完全抱着善意而来,我朝岂非错失良机?”
“良机?什么良机?”
见曹文海不理解,晏少卿补充道:“至少有一个良机,就是学学如何造那种巨船啊。”
曹文海摇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老祖宗早就传下来造船之法,足以纵横长江黄河,那巨船无法在江河中行驶,毫无用处,我们要那巨船到汪洋大海里去干什么?总之,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尽量少招惹最好。”
晏少卿虽然觉得不以为然,也不好继续与他争执,便顺着曹文海的话说道:“贵驿刚才说到玲珑公主送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否说来听听?”
曹文海调整了一下站姿,“要说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古怪的就是姑射日报。”
“姑射日报?”晏少卿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什么东西?好奇怪的名字。”
“哦,就是那个玲珑公主,她不是送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吗? 据说其中便包括一个叫姑射日报的东西,其实就是一张写满各种官府通告文书和各种乱七八糟消息的大纸,那个玲珑公主写了一封信给皇上,极力推荐这个东西,朝廷也觉得既可及时传达圣意,又可广启民智,让百姓多多了解军国大事,有百益而无一害,所以就大力提倡,由贾丞相专门组织翰林院一干人等,很快便模仿姑射日报刊出了我们自己的大宋日报。每天上面都登有军国大事,朝堂议案等等,大家现在都可以在上面了解各种消息,搞到什么洛阳纸贵,反正就是大受欢迎的意思。现在临安城内可热闹了,慢慢地不知哪里钻出了许许多多的姑射国的东西贩卖,比如说药,真的是药到病除,神奇无比,还有衣裳,火石,等等各种稀奇古怪的,每种每样,远远超过我们大宋所造,还有呢,本期科举正好在这月,据说前三甲都会任职于翰林院,专门负责这个大宋日报,现在临安早已挤满了应试考生,热闹得很。”曹文海口沫横飞,连珠炮似的一口说完。
晏少卿苦笑道:“没想到晏某在襄阳被困五年,犹如井底之蛙,临安居然出了这么个新鲜的东西,我到了临安后便要去找一份仔细看看。”
“是啊,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这东西可还真不错,可惜现在夏口没有,否则我每天也去弄一份,就算我识不了几个字,大概看看也好啊。”曹文海遗憾的说道。
晏少卿听了,虽觉得有些明白了,但是左思右想总也想不出具体一点的大宋日报的样子,觉得到了临安就可看到,也就不再细想了,这时,舱门吱的打开,吕贞娘换了一身青色衣裙,柔声叫道:“师傅,你进来一下。”声音固然娇柔动人,但吕贞娘刚刚梳洗完毕,更显得杏眼桃腮,柔美绝伦。
曹文海及两个船工虽然惊为天人,却也不敢多看一眼,赶紧埋头划船。
晏少卿道:“贵驿辛苦了,我进去一下。”
曹文海道:“晏将军尽管关舱休息,我等三人自会轮流操舟,到用膳时间我自会来请,你大可安心。”
晏少卿道声有劳,便转身进了客舱,吕贞娘轻轻掩上舱门,嗔道:“师傅,你一身又酸又臭,赶快去换洗一下,我等下自会把脏衣服洗净,江上风大,很快便会吹干,明日也好再换。”
晏少卿睁大双眼,吃惊的道:“贞娘,你说你要为我洗衣?”
吕贞娘双颊立时红云一片,恶狠狠地道:“还不快去,不想我洗算了,我还从没给人洗过呢。”
晏少卿心里大悦,忙不迭地说:“愿意,愿意,我这就去换洗。”转脸一想,赶紧回头道:“贞娘,你不到外面去等我?”
吕贞娘只觉耳朵根子都开始发烫了,为求掩饰,只得大声道:“你进去关门即可,谁还会偷看不成?”话一出口,才觉不妥,更是羞得不堪,干脆转身一屁股坐在榻上,不再理晏少卿。
晏少卿见她背过身子娇羞不语,一身青衫更显得身体玲珑有致,柳腰细细,香肩如削,忍不住从后面一把抱住,喃喃道:“贞娘。”
吕贞娘如遭电击一般,身体先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而后将软软的身子靠在晏少卿怀内,刚想闭眼好好品味这旖旎时光,便觉得晏少卿的双手不安分起来,一边一只禄山爪,居然有意无意的慢慢往胸前而去,羞急之下,赶紧用力扯开,扭过头去,狠狠地道:“快去梳洗,别把我身上弄臭了。”
晏少卿不甘失败,“贞娘,让我再抱一下好不好?”
吕贞娘玉手指指舱外曹文海三人所在位置,低声道:“你敢,外面这么多人。”见晏少卿一脸失望,又觉口气太过决绝,便柔声道:“师傅,此处不可,到了临安便依你如何?”
晏少卿一转沮丧之情,高兴地道:“一言为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吕贞娘羞红双颊,撒娇似的把他推入梳洗的小房间,并拉门关上,扔给了晏少卿一句话:“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女子哦。”
晏少卿不由哑然失笑,环顾四周,只见中间地板上一个暗舱已经打开,滔滔江水触手可及,旁边地板均倾斜而建,墙角有排水孔将水直接排至江中,不由暗赞设计巧妙,左边小桌上一套崭新换洗衣物,旁边放有一个清香四溢的香囊和湿漉漉的白色浴巾,显然是吕贞娘把自己用过的香胰和浴巾留给她用,晏少卿不觉莞尔,想到吕贞娘娇俏可爱的样子,不觉爱意如潮,当下开始除衣洗浴。
大约半个时辰,晏少卿梳洗完毕走了出去,就见吕贞娘和衣侧卧在榻上,显然已经小憩了一会,由于舱内陈设异常简单,并没有被褥之类的,晏少卿担心她着凉,便悄悄走到近前,解下外衫,便要盖在她身上,在俯身一刹那,就觉得吕贞娘梨涡浅浅,樱唇含媚,长长的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仿佛给他无比的诱惑,不由瞬间痴了,呆了一下,便鼓足勇气俯身吻了下去,那只还未吻到,吕贞娘突然睁开双眸,晏少卿赶紧直起身来。
“师傅。”吕贞娘坐了起来,嘟着小嘴道:“你想趁我睡着了欺负我。”
“没有,没有。”晏少卿赶紧否认,把手里的外衫晃了一晃,心虚的道:“咯,我怕你着凉,你看,我只是打算给你盖一下。”
吕贞娘秀目轻转,掩口轻声笑道:“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你一脸慌张,还不承认?” 不等晏少卿说话,又低声道:“你那么紧张我,我心里知道的。如果,如果你想欺负我,我也不会生你气的。”话一说完,便已觉得大羞,赶紧指着晏少卿手里的外衫:“我不冷,你赶快穿上吧。”
晏少卿见她含羞带怯的样子,恨不得立刻拥入怀中恣意爱怜,抖了抖外衫,然后披在身上,正要自己系好腰带,不料吕贞娘柳腰款款,走到身前,盈盈蹲下,一边系腰带,一边仰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晏少卿,讨好似的道:“师傅,我帮你系的好不好?”
看她巧笑倩兮的妩媚样子,晏少卿连连点头,待她系好之后一把将吕贞娘拉了起来,便要拥入怀中,吕贞娘灵巧的一扭身子,笑道:“又想欺负我?你休息一下,我先去把你的那些脏衣服清洗干净。”话音说完,人已转到晏少卿身后,扭身进了梳洗的小房间。
晏少卿理了理衣衫,便坐在刚才吕贞娘小憩的榻上,和衣躺下,嗅着榻上留香,不多时便已昏昏睡着。
等到晏少卿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已是傍晚时分,赶紧翻身坐起,耳边已传来吕贞娘盈盈的声音:“师傅,你醒了?”
晏少卿见吕贞娘坐在对面的榻上,背靠舷窗,而旁边的小桌上竟然摆好了碗筷,还有一笼馒头以及一大份卤牛肉。
吕贞娘起身道:“刚才曹驿长拿来的,说船上简陋,只有这些提前准备的馒头牛肉充饥,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这些都凉了。”
晏少卿心知她不舍自己,口里责怪道:“那你为何不自己先吃?下次不要这样,看你本来就瘦,再饿就成皮包骨头了。我端出去让他们热一下。”
吕贞娘跳下榻来,一边举手在晏少卿面前转了一圈,一边嗔道:“你看人家哪里瘦得皮包骨头了?”言罢,盈盈娇躯示威似的扭了扭,柳腰细细,丰臀款款,加之胸前高耸的双乳,的确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完全没有纤瘦的感觉。
晏少卿望着吕贞娘,眼光不时瞟向丰满的胸部,的确丰硕挺拔,笑道:“确实不瘦也不小啊。”而且把小的声音故意拉长,吕贞娘双颊立刻羞红,一屁股坐在桌边,低声道:“贫嘴。”
伸手将桌上的茶壶端起,斟了两杯,一杯放到晏少卿那边,一杯放到自己面前,抬头对晏少卿道:“算了,天又不是太冷,不用热了,师傅你快坐下,我们就这样吃吧。”
晏少卿也不再多言,坐下后便大吃起来,吕贞娘则一小块一小块的撕下馒头或牛肉,放入口中,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脉脉的望着狼吞虎咽的晏少卿。
很快,晏少卿便吃了个大饱,一抬头,却正好对着吕贞娘的一缕秋水明眸,便问道:“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怎么不多吃点?”
吕贞娘撇嘴道:“谁一直看着你啊,我有吃东西啊。”说完放下手里的小半个馒头,“吃不下了,肚子好饱了。”
晏少卿奇怪的道:“贞娘,你只吃了这一个馒头,还没吃完,就够了?”
吕贞娘点点头,“我还吃了牛肉啊,已经足够了。”
晏少卿摇摇头,伸手到吕贞娘面前的碗里,拿起剩下的馒头道:“馒头啊馒头,就在昨天我还恨不得拿黄金来买呢,所以千万不要浪费了,给我吃了吧。”
吕贞娘平素虽然知道晏少卿极为节俭,但却也极为好洁,看他丝毫不犹豫拿起自己吃剩下的馒头,赶快阻止道:“师傅,我吃过的,脏的。”
“脏的?”晏少卿举起那剩下的馒头在眼前仔细的转动,好像在寻找一样,“没有啊,不脏啊。”然后放进嘴里,对着吕贞娘咬过的部位轻轻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怎么和我刚才吃过的馒头不一样呢?”
吕贞娘嗔道:“那里不一样?我吃过的,味道一样的,最多沾了口水罢了。”
晏少卿轻声笑道:“就是啦,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原来沾了口水。”然后把馒头放到鼻子上,用力嗅了嗅,一口咬掉一大块,“好香,好甜。”
吕贞娘虽然羞容满面,心里却开心得很,嘴里不依地道:“坏蛋,你喜欢吃,以后吃饭我便统统先吃过,然后你才吃剩饭好了。”
晏少卿大喜道:“贞娘,你的意思是以后要天天和我一起吃饭咯?”
吕贞娘啐了一口,见他吃完了,站起身来,一边收拾,一边道:“少贫嘴,我把碗筷收拾出去,你喝茶吧。”
这时,舱门突然敲响,曹文海的声音在外面大声道:“晏将军?”
晏少卿应声道:“请进。”
曹文海推开舱门,提了一个竹篮进来,歉声道:“打扰了,在下进来把碗筷收拾一下。”一边收拾,一边道:“今晚二位可在此歇息,我们三人自会在外轮流操舟,现在水势汹涌,轻舟正好借势快进,如无意外,明日下午必可到达金陵。”
晏少卿和吕贞娘听了都觉得开心不已,连声称谢,待曹文海出去,关上舱门,吕贞娘道:“师傅,明日我们到金陵之后,转六百里快马,应该后天早上即可达到临安。”
晏少卿点头,“明日我们要连夜赶路,辛苦无比,今日早些洗漱休息了。”顿了一顿,“贞娘,你叫我师傅,总觉绕口,要不改一下?”
吕贞娘展颜笑道:“我不觉得啊,师傅,师傅,很好听啊。我现在不想改。”
晏少卿听出了玄机,笑道:“现在不想改,那你什么时候改啊?难道要到过门之后?”
吕贞娘其实说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被晏少卿点破,俏脸刷的通红,扭腰跑开,狠狠地道:“不和你说了,我去洗漱了。”
晏少卿心里一阵阵的柔情蜜意,一边喝茶,一边幻想着吕贞娘过门之后的样子,想到她那时改口叫“夫君”的样子,不由莞尔。
过了一会儿,吕贞娘洗漱出来,见晏少卿一脸坏笑望着自己,不由恶狠狠地道:“坏蛋,不准笑。”而后又加了一句,“我才不会改口的,偏不遂你心愿,一辈子都叫师傅,师傅,师傅……”一口气叫了七八声,然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催促道“快去洗漱吧,你不是说要早点歇息吗?”
晏少卿忍住笑意,连连点头,赶快跑去洗漱,完毕之后回来就见吕贞娘已侧坐在对面的榻上,不由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吕贞娘摇摇头,“我要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晏少卿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我睡着了你才睡呢?这船上很安全的,我把门给闩上好了。”
见晏少卿闩好门,吕贞娘咬咬樱唇,道:“这船上有坏蛋,哪里安全了?”
晏少卿知道她还在生气自己刚才说破她的心事,便讨好道:“你放心,坏蛋哪敢欺负你啊,他知道自己刚才犯错了,莫说叫师傅,你便是叫他一辈子坏蛋他也没有意见了。”
吕贞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说的,那我以后叫你坏蛋了。”
晏少卿见她笑面如花,眉目妩媚,不由忘了说话,只是盯着吕贞娘。
吕贞娘赶紧收住笑脸,嗔道:“不许这样看我,又打什么坏主意想欺负我吗?”
晏少卿轻声道:“贞娘,回眸一笑百媚生,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只看着便心满意足了,哪还敢有什么坏主意。”
吕贞娘听得受用无比,她虽然知道自己丽质天生,娇艳过人,但毕竟从晏少卿嘴里说出,感觉大不一样,柔声道:“外面有人,你不可欺负于我,知道了吗?”
晏少卿连连点头,道:“你放心,不过你应允过我到临安之后便随我意,不准耍赖的。”
吕贞娘虽然羞涩异常,但也担心晏少卿晚上会忍不住轻薄于他,点头道:“只要你不乱来,我说过的话自然,自然算数的。”最后几个字声如纹蚋,几不可闻,言必即羞得扭头卧倒,把背朝向晏少卿。
晏少卿见她侧卧之后娇躯微曲,丰臀柳腰,尽显玲珑之美,不敢多看,悄声说道:“那我歇息了,你若有事,大声唤我即可。”见吕贞娘并不答话,只是背对着点点头,晏少卿便长舒手脚,宽心躺下,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旁的吕贞娘长这么大,从未与男性单独共处一室,何况还要度过这漫漫长夜,芳心一直狂跳,根本睡不着,但又怕引起晏少卿注意,根本不敢在榻上动一下手脚,一会儿听到晏少卿已睡着,这才放下心来,一边缓缓活动活动手脚,一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醒来,相视之下,俱觉甜美异常,晏少卿知道吕贞娘面嫩,便也不去扰她,洗漱之后,出去看到曹文海三人仍在船尾,三人虽然昨夜轮番操舟,每人仅休息了两个时辰,却仍然精神百倍,合力之下,快船竟然出奇的顺当,随着滔滔江水顺流而下,宛似掠水飞行。
快船刚刚进入一处宽阔笔直的水道,突然,一个船工指着前方大叫起来,“红巾军,红巾军。”
晏少卿一惊,他早已听闻十余年来江南一带水寇猖獗,个个头缠红巾,自称红巾军,匪巢盘踞在巢湖小梁山,带头首领为洪利全,号称红巾大侠,手下还有四名得力将领张小七,林向勇,梁啸,郭三,自封为东南西北四大天王,以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为号,专门抢劫方圆百里之内村寨城镇以及过往商贾船只,杀人越货,残暴无比,往往呼啸而来,得手之后立刻逃匿,虽然官府每每派军缉拿,全部无功而返,后来蒙古大军压境,军情紧急,朝廷也就无心剿匪,导致红巾军不断扩大。
曹文海也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极目远眺,只见前方大约两里处,一艘大船好像已经搁浅在岸边浅滩,船上黑烟滚滚,隐约可以看到数艘水寇所乘小艇围在周围,人影晃动,纷纷在搬抢货物,人数看来不少。
此时听到惊呼声的吕贞娘也跑了出来,神情紧张的拉住晏少卿的手臂,只是她知道情况紧急,虽然心里惊骇,却是一言不发。
曹文海毕竟久走水路,经验丰富,看到众多水寇正忙着哄抢,而大船又搁浅在江边,并没有堵塞航道,凭借自己精湛技艺,操舟冲过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想那些水寇绝对无法追上自己,当下心里大定,“大家蹲下去坐好,我们冲过去。”
晏少卿毕竟身为禁军都虞侯,所谓官兵遇到贼,岂能坐视不理,当下转头对曹文海道:“晏某身负军责,如今水寇在眼前犯案,岂可坐视不理,贵驿稍等靠船过去……”
曹文海心里畏惧红巾军人多势众,一心想溜之大吉,赶紧回答道:“将军有所不知,古语有云,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些红巾军也是大宋人,我们没有必要大宋人打大宋人啊。”
晏少卿听得火起,“你说什么呢?什么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些是水寇,你还在这里说这些废话,他们现在杀的抢的就不是大宋人吗?”
“将军息怒。”虽然被呵斥,曹文海一点也不生气,一边操舟,一边继续道:“这话不是我说的,这可是朝廷的官榜白纸黑字写的,说现在蒙古人大军压境,我们大宋人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土匪也好,水寇也罢,大家都是大宋人,大宋人不打大宋人,绝对不能搞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让亲者疼,仇者快,现在连朝廷都不剿匪了,我们就不要趟这浑水了。”
看着晏少卿还没有反应过来,曹文海赶紧对其他两个船工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加把劲,赶快驾船冲过去。
两个船工连连点头,频频划桨,快船笔直前行,速度有增无减。
晏少卿紧紧握着吕贞娘的手,蹲坐在船上,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靠近的正被水寇洗劫的大船。
大船横在江边,长约十余丈,属于那种经常可以在长江上可以看到的运粮船,本来应该堆满船舱的粮食麻袋已经全被搬到水寇的七八艘小艇上,运粮船船舱里面已经冒出熊熊火苗,随着快船慢慢靠近,晏少卿发现运粮船的船头处已经血迹斑斑,十余具船工尸体东倒西歪的散在各处,而本来被水寇小船帆桅挡住的船尾也逐渐露了出来。
“还有人活着。”吕贞娘突然指着大船船尾之下大声叫了起来。
晏少卿往下一看,果然发现一群头系红巾的水寇各举刀枪,站在各自小船上,将一艘小舟团团围住,加起来大概有二三十人,个个大呼小叫,跃跃欲试,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小娘子出来的粗言糙语。
被围住的小舟不大,不到两丈长,造型独特,明显有别于长江之上普遍见到的舢板小船,小船中部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小小船舱,大概只可供两人休息,一个青衣壮汉立在船上,牢牢堵住舱门,他手上并没有兵器,只是神色紧张的注视着四周的红巾军,看样子应该船舱内有女眷藏着。
晏少卿眼看有人幸存,心急救人,自忖凭自己要对付一群水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连忙向曹文海叫道:“麻烦贵驿把船靠过去,救人要紧。”
曹文海大惊失色,眼看着自己的快船很快便可冲了过去,绕开这群心狠手辣的红巾军,见晏少卿还想自找麻烦靠过去救人,不由慌神了,“晏将军,水寇人多势众,我们……”
晏少卿抢过话头,“区区水寇,我自可应付,无须担心,贵驿靠船就可,否则晏某必不罢休。”
曹文海心内顿时大骂,眼看水寇人多势众,本来可以从旁边冲过去了事,你偏偏要大发慈悲去救人,搞不好要搭上我的小命,但是碍于官大一级压死人,却又不敢拒绝,嘴里哼哼着,慢慢把船靠了过去。
晏少卿大声对曹文海和两个船工喝道:“你们等下待在船上,保护姑娘即可,无需跳船过去厮杀,万一我抵挡不过,你们即刻逃走。” 然后转头对吕贞娘叮嘱道:“贞娘,你切记待在船上,千万小心。”
曹文海三人自是求之不得,赶紧点头。
吕贞娘也是一脸凝重,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弹弓,蓄势待发。
此时一众红巾军看到有人靠船过来,纷纷呐喊,分出了十多人转身面向晏少卿,一个头领模样的大喊道:“红巾军在此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来者速速离去便是,饶了尔等性命。”
眼看小船已经慢慢靠近红巾军了,曹文海小心翼翼将船停了下来,约摸隔着接近一丈的距离,正好是红巾军跳不过来的宽度。
晏少卿“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笔直指向领头寇首,喝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匪类居然敢谋财害命,杀人越货,我乃大宋禁军都虞侯晏少卿,尔等识相的话就束手就擒,否则本将军定斩不饶。”
寇首目光急转,眼看晏少卿只有一条小船前来,除了三个船工之外,仅有一美貌绝伦女子,思忖之下觉得稳操胜券,不由色迷迷的望着吕贞娘,笑道:“我等乃红巾军东王张小七麾下的小梁山好汉,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岂会怕你什么都虞侯,稍等就宰了你喂王八,兀那美人儿,你放心,大爷不杀你,等下跟爷回去做个压寨夫人,正好风流快活。”
一众红巾军纷纷起哄,“老大,这个小娘子着实标致,你可不能独吞了,得让兄弟们雨露均沾啊。”
此时,被包围的青衣大汉身后的船舱微微露出一道缝隙,隐约可见一双明眸在后面闪过,那青衣大汉突然俯身附耳到了舱门之外,好像里面之人在给他讲话,只见他连连点头,而后站直身子大声对晏少卿道:“这位晏将军,我家小姐讲了,水寇人多势众,我们不忍心连累于你,你们速速离去,此地交由我来应付就好了。”
青衣大汉本就生得虎背熊腰,虽然处于重重包围之中,仍然毫不胆怯,特别最后一句由我来应付更是说得掷地有声,更显英雄豪杰之气。
晏少卿听他一说,明白果然他身后船舱内还藏有女眷,想那小姐也是宅心仁厚,自己身陷匪巢,还有心思惦记旁人安危,只是看青衣汉子虽然身强体壮,却也赤手空拳,哪里可能敌得过这么多红巾军? 当下大声回答道:“你小心保护你家小姐便是,其他事情自有晏某来处理,无需多虑。”
“你们说得到轻巧,就算你是三头六臂,也难敌我几十条小梁山好汉的一拥而上,不过给我们添个菜罢了。” 寇首哈哈大笑,手指着吕贞娘,“美人儿,本大爷吃定你了,”而后又指着青衣大汉身后的船舱,“里面那小娘子也归我了,今天我要来个一枪挑六洞。”
话音一落,旁边红巾军纷纷呐喊,“好,好,今天可算逮到两个大美人了,兄弟们都要爽个够。”
吕贞娘听得一耳的污言秽语,不由羞得红晕上脸,瞧着那寇首一个不注意,用心瞄准,用力一拉弹弓,“砰”的一声,飞石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寇首的鼻子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那寇首捂住鼻子止不住嚎叫,“兄弟们,给我杀,美人儿不要杀,大爷今天非得操死她不可。”
众人纷纷鼓噪大喊,几个心急的红巾军奋力划桨,所乘小船笔直冲了过来,眼看着快要接近,晏少卿抢先一步,从船头跳了过去,他毕竟旧历沙场,身经百战,近身格斗自然凶悍无比,几个水寇哪里是对手,长刀所至之处,鲜血飞溅,几个红巾军要么头首分离,要么穿胸一刀,吓得旁边船上本来跃跃欲试的红巾军目瞪口呆。
这些红巾军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面对的都是普通百姓,此时一看遇到这么能杀的对手,个个吓得缩手缩脚,不敢冲上前来。
寇首眼看手下个个瞅着自己,也就心里一横,顾不得鼻子还在流血,举起腰刀大喊道:“兄弟们,跟我冲,今天谁杀敌有功,美人儿归他一人独有。”一边喊叫,一边跳到晏少卿的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猛砍下去。
晏少卿快步迎了上去,微微侧身,寇首长刀呼的一声砍空,借着他用力过猛收不住身子,右手快如闪电一般挥刀往他脖子后面砍下,“噗”的一声,寇首的脑袋立刻飞了出去,身子也是扑通一声,落到江水之中。
七八个胆大的仍然跟着冲了上来,很快便被斩杀,剩下红巾军顿时乱成一团,纷纷划桨逃命,只是每艘船都满载刚刚抢来的粮食,哪里能够快速划开,加上众人惊慌失措,互相冲撞,立刻在原地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晏少卿憎恶这些水寇平时作恶多端,因此手下毫不留情,宛若下山猛虎,不停从这艘船跳到另一艘船,转眼已经把剩余红巾军杀到大半,等到最后一艘船时,他刚一跳了上去,三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红巾军立刻跪地求饶,其中两人大声哭叫:“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不是红巾军。”
晏少卿一愣,仔细一看二人,果然其穿着和其他红巾军大不一样,并没有头绑红巾,都是一幅普通船工的装束。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和红巾军混在一起?”
那二人彼此偷偷望了一眼,指着身后还在燃烧的运粮船齐声道:“将军饶命,我们是这艘运粮船的船工,刚才这些红巾军劫下我们的船,逼我们加入红巾军的,我们为了活命,才不得不答应的。”
晏少卿看了看运粮船上被杀的船工,果然和二人穿着一模一样,不由一指二人身后的红巾军,喝道:“你等杀人越货,罪恶滔天,我今日放你不得。”
那红巾军吓得如捣蒜一般疯狂磕头,大哭道:“饶命啊,饶命啊,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不是我们杀的。”
晏少卿大怒,“你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小的不敢撒谎,真的不是我们杀的,人都是他们两个杀的。”这个红巾军为求活命,赶紧手一指两个船工,“是他们亲手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不干我的事啊。”
两个船工立刻吓得面无人色,晏少卿震惊之余,还没有问,二人已经抢先道:“将军,是他们逼我们杀的,是他们逼我们杀的,饶命啊,饶命啊。”
三人互相指责,哭闹声乱成一团,晏少卿大喊一声:“统统闭嘴。”
三人一惊之下立刻收声,晏少卿一指两个船工,“你们先说,不得有半点遗漏,若有半句谎言,定斩不饶。”
其中一个船工抽泣着哭道:“我们本来是运粮到九江去的,大概二个时辰前,这伙红巾军劫停了我们的船,他们上船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绑了起来,然后,然后逼我们杀掉其他人当作入伙投名状,如果我们不从,我们就要被杀啊。”
旁边那红巾军赶紧大喊,“将军,不是我们逼他两个的,是他们自愿的。”
晏少卿制止了两个船工的喊叫,指着红巾军说,“你叫什么名字?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那红巾军为求活命,赶紧点头:“将军,小的名叫阮小六,小的对天发誓,保证句句实言,若有半句谎言,叫我天打雷劈。”
阮小六咳嗽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大头领,就是红巾大侠,对我们红巾军有夺财和征兵两大军令,就是红巾军每次出去替天行道,不,不,每次出去杀人抢劫都有二个附带任务,就是不但要抢夺财物还要给红巾军补充兵员,这样我们的队伍才会越来越壮大。当我们面对小目标的时候,就像这艘运粮船,人很少,红巾军每次都是把抓到的人集中到一起,然后挑选出其中年轻体壮的,让他们加入红巾军,但是入伙条件就是要他们亲自动手杀掉其他人,这样一来,这些人有血案在身,再也没有办法回头,自然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红巾军了。
这时吕贞娘已经悄悄跳了过来,听到此处吓得花容失色,“难道他们都会听你们的命令去杀人?”
“当然也有不敢的,也有不愿意的,这些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等着被杀了,大多数人还是加入了,杀别人总好过杀自己吧,谁不怕死啊?红巾军每次做法都不一样,如果有妇孺,便会逼着她们的兄弟子侄去奸杀他的姐妹母亲,总之越是禽兽不如伤天害理之事越是要做,一旦这些入伙新兵做了就无法回头,离开红巾军就是死路一条,因为官府和死者家属都不会放过他们的,红巾大侠说要我们多练练胆子,杀得多了,看得多了,便什么都不怕了,就成了无坚不摧的红巾军。”
“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吕贞娘听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骂道。
阮小六一脸苦相,点头道:“红巾大侠说,红巾军本来就不是人,都是特殊材料做的,我们要超出做人的范围,做一个人不能,也不敢做的事情,杀人的时候才会下得了手。”
吞了一口口水,而后继续道“只有干过这些事,一个普通人才能变成红巾军,只有做到杀人不眨眼,才能人见人怕,所向披靡,这才是特殊材料做的红巾军。其实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干多了,我们自己也害怕呀,可是在红巾军里,个个都杀人不眨眼,所以人人自危,谁敢说个不字啊?”
“人多的时候呢?你们怎么做?”晏少卿问道。
“比如有时候我们夺下了一个小镇或者村寨,红巾大侠就要我们替天行道,放水养鱼了。”
“替天行道,放水养鱼?”
“是的,替天行道,放水养鱼,红巾大侠就是这么说的。因为如果我们把所有人全杀掉,必然激起激烈的反抗,附近的村镇百姓日后必然以死相拼,我们哪里有这么多人马来作战。所以我们每到一个村镇,并不是大开杀戒,一抢而光,我们制定了一个标准,就是只杀有钱人,我们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凡是家里有钱有地的人,全部拉出来,然后在剩下的人里面找些年轻力壮的征兵,逼这些人杀掉那些富人入伙,而后我们抢光富人的一切可以拿走的钱粮财物,剩下的地和房子对我们没有用,反正拿不走也卖不掉,烧掉还不如就全部分给剩下的穷人,当个顺水人情,这就是替天行道。”
吞了吞口水,阮小六继续道:“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这些个穷人看自己不但安然无恙,还平白无故分到了房子和田产,自然是皆大欢喜,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地方的人恨不得我们红巾军能早点去,轻轻松松就能分到田产,都眼巴巴地盼着呢,还编了童谣到处传唱,红巾大侠,穷人救星,打土豪,分田地,替天行道,福泽生民。”
晏少卿听到这里,想到人心如此险恶,背脊骨不由自主一阵阵发凉。
“刚开始一切顺利,可是后来就有问题了,因为红巾军人数这么多,我们又不自己耕种劳作,抢来的财物早晚吃光用完,必须要不断去抢,不然我们怎么活下去啊?几年下来,很快周围百里的富人都被我们杀完了。”
“那你们怎么办?难道到更远的地方去抢?”
“不是,红巾大侠讲我们不能远离小梁山方圆百里,否则很容易被官兵围剿。” 阮小六摇头道。
“那小梁山百里之内的富人都被你们杀光抢光了,红巾军难道开始自己耕种劳作,自己养活自己?”
“怎么可能啊?”阮小六连连摆手,继续道:“这个时候,我们就只有对抢过的村镇重新来一次替天行道了,你们还记得那些分了田产的穷人吧?小的也不敢隐瞒,三年前,小的在家乡也是穷得叮当响,后来红巾军来杀富济贫,分了点田产给小的,多亏我从小机灵,我不傻,也不去耕种,等红巾军一走没多久我就把田产贱卖给了左邻右舍那些个勤快人,他们跟捡到宝似的,还笑我又傻又懒,游手好闲,”说到此时,阮小六掩饰不住的鄙视,“这些人跟猪头似的,只知道干活挣钱,挣钱干活,我就拿了钱啥事不干,坐吃山空,很快,经过一段时间,那些勤快人辛劳耕种,自然就慢慢富裕起来了,不就变成富人了吗?小鱼终于长成大鱼了,这就是放水养鱼啊。终于有一天,红巾军又来了,再一次重复以前的杀富济贫的把戏,杀掉这些慢慢富裕起来的人,抢光他们所有的财物,把拿不走的房产和土地分给剩下的穷人,当然,我之前卖掉的田产又分回给我了。”
说到最后,阮小六还是有点止不住的哀伤,眼神有点迷离起来,“我的那些邻居虽然嘲笑我懒,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死得那样惨,唉,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李老头那标致的闺女,那奶子长得一水的圆啊,可惜了,之前还看不起我,要是早点嫁了我,也不至于被轮奸到死啊。”
“你们,你们,”晏少卿听得心惊胆颤,问道:“你们这样做,辛勤劳作的人都被杀了,以后谁还敢耕田种地,经商买卖,不是逼所有剩下的人变得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吗?”
“是啊,慢慢所有人都发现了,勤快死得快,懒惰就能活,谁还敢耕作啊,所以抢来的财物越来越少,没有办法之下,我们就扩大富人的标准,最早还看钱多钱少有选择的找有油水的杀,慢慢的富人越来越少,只好凡是有点财物的都要杀,不然我们没得抢了。可是如此一来,只有傻瓜才要分房子分土地,因为你拿到田产经过半年一年劳作,好不容易积攒点财物,红巾军一回来杀的就是你,于是方圆几百里地的人能逃就逃,实在逃不了的也不敢要田产,所有土地都荒芜了,我们没了来源,所以现在我们只好扩大范围,跑更远的地方来打劫,本来这长江之上我们一般不来的,现在也必须要冒险出击,今日就劫了这艘运粮船。”
“你们,你们,”不但晏少卿和吕贞娘听得毛骨悚然,就连慢慢靠过来的曹文海和青衣大汉等人也听得汗毛直竖,目瞪口呆。
阮小六指着二个船工继续道:“我们绑好了所有船上的人,他们两个就自告奋勇要加入红巾军,是他们自己主动杀死其他人的,不关我的事啊。”
两个船工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辩解道:“你 你们 说要 杀 杀掉我 我们的,我们 为了活命,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啊。”
三个人开始互相指责,推卸责任。
晏少卿转头看了看四周一片血淋淋的惨景,运粮船的大火已经越烧越旺,火苗几乎吞噬了整条船,低头狠狠对三人道:“你们三个,实在罪不容诛,只是国有国法,既然你们已经缴械投降,我也不能逾法行事,只是我有紧急军务在身,也不能在此等候衙门巡捕前来,只有把你等三人绑在这里,等下过往船只自然会通报官府前来拿人。”
当下曹文海三人拿了绳索过来,将阮小六三人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船上。
这时,青衣大汉跳了过来,抱拳道:“在下卫大,刚才我们碰巧经过此地,被水寇截了下来,若非将军仗义搭救,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受我家小姐之命,特来谢过晏将军。”
晏少卿见这卫大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双目炯炯有神,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止之间不卑不亢,毫无一般下人的样子,有仆如此,心知他口中的小姐必定不是一般人。于是也抱拳回礼,“晏某身为禁军将校,剿灭水寇只是职责所在,请转告贵小姐,无需多礼。”
“我家小姐有命,请问晏将军在哪里就任,日后有机会必当重谢。”
晏少卿感觉到卫大身后那小船船舱窗口微微一动,知道那小姐必是在里面窥视,便隔空作揖道:“小姐言重了,重谢之事,在下愧不敢当。虽然贼寇伏诛,但是恐怕有余党前来,此处仍然不可久留,小姐还是速速离去为上。”而后转头对卫大道:“适才卫兄强敌环伺之下仍然面不改色,晏某平素最好结交英雄好汉,本想多和卫兄聊聊,可惜我军务在身,必须即刻前往临安,他日若有缘再见,少卿必定摆宴布酒,与卫兄疼饮三百杯。”
卫大面不改色,抱拳道:“晏将军言重了,主仆有别,若将军有意与在下结交,请叫我卫大即可。既然将军有要务在身,那在下代我家小姐就此告辞。”
晏少卿和吕贞娘一边挥手,一边看着卫大驶船缓缓离开往下游而去,突然吕贞娘道:“这个卫大,一直冷冰冰的,好像不会笑似的,像个石头柱子一样。”
晏少卿点头,“此人深藏不露,刚才徒手面对那么多红巾军,居然毫不惊慌失措,绝对不是一般人。有仆如此,那船舱里面的小姐绝对也是大有来头,可惜不得一见啊。”
吕贞娘酸溜溜地挪喻道:“刚才我仔细看了看,那小姐一直躲在窗后面看你,眼神可明亮着呢,要不我们追上去再看看,至少问个姓名住址啊。”
晏少卿听到一阵酸言醋语,不由哑然失笑,抬手轻轻扯了扯吕贞娘的耳朵,“醋瓶子怎么就打翻了。”
吕贞娘立刻红晕上脸,扭着晏少卿不依,这时曹文海在旁边提醒道:“晏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晚了就没法准时到金陵了。”
晏少卿点点头,看了看阮小六三人已经被结结实实的捆着扔在一旁,便拉着吕贞娘回到快船上。
“曹驿长,你说你的船是长江上最快的吗?”等到曹文海三人将船慢慢驶入江心,吕贞娘突然问道。
“那是当然,若在下自认第二,这长江上可能没人敢称第一了。”曹文海一脸得色,傲然回答道。
“那麻烦贵驿快点,我们去追上卫大他们的船应该没有问题吧。”吕贞娘扑哧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小姐坐好,在下即刻用力,不消多时就可以追上。”
晏少卿愕然道:“贞娘,你莫非真要去问人家小姐的姓名住址啊?不要胡闹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不是啊。”吕贞娘甜甜的笑着,“那个卫大一直不笑,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让他笑,就想追上去试一试,不过,”眼睛一转,盯着晏少卿道:“如果有人想知道,我也是愿意帮他去问的啊。”
看着她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晏少卿哭笑不得,只好不说话。
“不对啊。”过了半刻钟,曹文海一边用力划浆,一边仔细往笔直的长江远处望去,“怎么没有看到人呢?”
吕贞娘站了起来,举手放在额前,极目远眺,摇摇头道:“还是看不到,可能是贵驿的船没有他们快吧。”
“不可能。”曹文海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大声道:“绝对不可能的,在下自幼船上长大,从来没有人划船比我还快,而且我们是三人,乘的是朝廷花大钱特制的快船,他们绝对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看到曹文海激动的脸红脖子粗,晏少卿安慰道:“算了,没有关系,可能他们早已经上岸了,我们自然看不到他们了。”
吕贞娘也是觉得不好意思,道:“没关系,可能他们真的早已经上岸了,贵驿无需介意,算了吧,我们直接去金陵好了。”
“不可能啊,难道真是见鬼了。”曹文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死心的四处张望,可是烟波浩淼,始终没有看到卫大的小船出现。
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金陵采石矶驿。
曹文海稳稳地将船靠岸,自有驿卒前来协助并与两个船工交接,曹文海趁晏少卿还未下船,私下凑到身边,压低声音道:“晏将军,在下冒船毁人亡之险,拼尽全力保将军准时到达金陵,可否换将军一句实言?”
晏少卿一愣,然后道:“承蒙贵驿相助,晏某感激不尽,你但说无妨,我自当据实以答。”
曹文海眼珠一转,仍旧低声道:“晏将军,我想问的是,襄阳您看能守得住吗?”
晏少卿不由语塞,沉默了一下,想到襄阳城内的吕文焕及一干军中弟兄,心中惨然,“不能”二字根本无法说出口。
曹文海叹息道:“晏将军不必说了,在下明白了。”停了一下,又道:“在下数日后也会去临安,他日若见到将军,还请将军多多提携。”
晏少卿疑惑的道:“贵驿不回夏口了?”
曹文海摇头道:“实不相瞒,襄阳若守不了,江北必定全部沦陷,蒙古铁骑挥师南下,夏口便首当其冲,在下虽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但还是觉得小命重要,能逃就逃吧。正好在下有个表亲在工部衙门当差,打算前去投奔他,至少谋个差事。”
晏少卿虽觉不齿其人,却也无法,只得含糊敷衍几句,别过曹文海三人,上岸后便即刻凭官牒调取快马四匹,两人一路换骑,每过一驿,换马不换人,人虽然辛苦,但终于在次日清晨便赶到了大宋行在-临安。
因为大宋原来的都城汴梁在靖康之难后已被金国攻占,所以朝廷南迁之后为表示不忘故土,将临安一直称为行在,并没有将其立为新的国都。
二人进得城去,已是累的憔悴不堪,特别是吕贞娘,更是花容惨淡,筋疲力尽,临安城内繁华似锦,远比襄阳热闹许多,晏少卿顾不得欣赏,问到去兵部的路,便直奔而去。
刚转过一个街口,只见路中间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好像刚刚跌倒的样子,额头上全是血,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由于手脚无力,根本爬不起来,只得不住的呻吟求救。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只是所有人都刻意躲开这个跌倒的老妪,纷纷绕行而过,任凭她在地上挣扎,根本没有人上前帮忙,好似她不存在似的。
晏少卿和吕贞娘赶紧跳下马,就要上去扶起这个老妪,旁边一个路人大声喊道:“你不要自找麻烦啊,小心她赖你啊。”
晏少卿一愣,尔后也顾不得多想,便将老妪搀扶起来,一边摸出一张手绢给她擦拭血迹,一边关切地问道:“婆婆,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老妪一脸疼苦,紧紧地抓住晏少卿的手腕,“谢谢你啊,年轻人。”
晏少卿正要说送她回家,远处匆匆跑来一群人,男男女女,大约都是这个老妪的子女,看到她额头上的血,纷纷尖叫起来,一拥而上,围住老妪关切地询问起来。
晏少卿见状,便打算离开,那知那老妪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根本不放手,他正想开口,一个老妪儿子模样的人已经恶狠狠的对着他吼道:“你个王八蛋,竟然敢撞我老娘,她这么大把年纪了,你要撞死他是不是?你知道现在看病有多贵吗?你个黑心烂肺的狗杂种。”
和他一起来的男男女女纷纷出言附和,一边谩骂,一边要求晏少卿赔偿医药费。
晏少卿和吕贞娘立刻傻眼了,赶紧对着老妪道:“婆婆,麻烦您给说一下,不是我们撞倒您的。”
那老妪只是用力抓住晏少卿的手腕,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道:“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也下得了手啊,我老婆子哪里有钱去看病啊,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你干脆撞死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老婆婆这么不明不白地一阵嚷嚷,场面顿时大乱,晏少卿二人气得差点要吐血,只得拼命解释人不是自己撞的,不过他们两个人哪里敌得过老妪子女这么多人,特别是晏少卿,一下就被围在中间。
“你妈逼的,马上赔钱,不然叫你好看。”老妪其中一个稍胖的儿子手指头几乎戳着了晏少卿的鼻子,破口大骂之余,口水都已经喷到晏少卿的脸上。
这个时候,过往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围拢在周围看热闹。
晏少卿右手被老妪抓住,只得用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唾沫,分辩道:“我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老妪另外一个稍瘦的儿子立刻接嘴骂了一句,“狗日的,还敢狡辩。” 接着跨上一步,一掌推在晏少卿的左肩上。
晏少卿猝不及防,立刻被推得噔噔的退了两步,而那个老妪由于一直抓着晏少卿的手腕,牵扯之下,也是差点跌倒,只得赶紧松手,幸好旁边的子女一把扶住她。
“操,你还敢拉我娘?”稍胖的儿子一边怒骂,一边撩袖,看样子就要动手打人了。
“住手。” 人群外一阵大喝,而后挤进来十几个巡街衙役,领头的一个腰挎长刀,应该就是领头的,开口骂道:“你们在搞什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要造反是不是?”
不等晏少卿说话,老妪的两个儿子已经窜到领头衙役面前,点头哈腰的讲是晏少卿撞到了他们的老娘。
晏少卿刚想反驳,那个衙役已经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等到老妪的儿子把话说完,衙役转头对晏少卿道:“你撞倒了人还想逃跑,胆子不小啊?”
晏少卿气极,大声道:“我没有撞到这个老婆婆,我是看到她倒在地上没人扶她,我正好路过,就去扶她起来的。”
“呸。”领头衙役吐了一口唾沫,“妈的,你说人不是你撞的?”
晏少卿点头道:“真的不是。”
“人不是你撞的,你会去扶?正常人躲都躲不及,你还要冲上去?要么你说谎,要么你就是神经病,看你这样也不是神经病啊。”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纷纷谴责晏少卿,各种斥骂铺天盖地而来。
“撒谎也不想想,不是你撞的你会去扶?小孩子都懂得,就是你撞的。”
“看他一表人才,居然是这种人。”
“现在看病老贵了,她那么大一把年纪,医药费就能把她一家子拖垮,必须赔钱。”
“人渣,撞了人还不承认,赔钱,还该抓去坐牢。”
……..
晏少卿百口莫辩,一旁吕贞娘急得大声道:“你们问一下这个老婆婆就知道了,真的不是我们撞的。”
领头衙役指着晏少卿,转头对老妪道:“你说说,是不是他撞的你啊?”
晏少卿和吕贞娘一脸期盼的望着老妪,希望她说出实情,哪知这老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对着领头衙役哭了起来,“就是他撞的我,我现在全身疼得要命啊,哎,谁让我们穷人命贱呢,我宁愿被撞死算了,也好过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累全家人啊。”
晏少卿气得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领头衙役笑道,“现在人赃俱在,你没话说了吧?”而后转身对手下喝道:“兄弟们,拿下,回衙门再审。”
眼看众衙役暴喝一声,便要上前拿人,晏少卿只得一把摸出怀里的官碟文书,高高举起,大声道:“住手。我乃禁军都虞侯晏少卿,官碟文书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此言一出,现场立刻一片鸦雀无声,领头衙役暗暗叫苦,要知道禁军都虞侯好歹也是五品官,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巡街衙役惹得起的。
领头衙役根本来不及细想,立刻窜到晏少卿面前,扑通跪了下去,“小的参见大人,小的刚才不知道大人的身份,求大人………”
话还没有说完,本来目瞪口呆的老妪一家人已经呼啦啦的全跪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哀求道:“求大人开恩啊。”
围观的人群见势不对,悄无声息的全部散了。
领头衙役转头骂道:“你们这些刁民,竟然敢诬陷朝廷命官,统统抓起来。”
晏少卿看着眼前齐刷刷跪着的人群,包括那个老妪也是不断的磕头求饶,心里简直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晏少卿收起官碟文书,大声道:“今日之事,就此算了,你们全都散了吧。”然后和吕贞娘跳上马背,也不理跪在地上的众人,策马扬长而去。
看到晏少卿一脸阴郁,吕贞娘也是无话可说,二人默默地策马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兵部,府门前大门紧闭,仅有一侧门开启,只有数个懒洋洋的禁军把守,晏少卿示意吕贞娘稍等,自己下马走到近前,一个禁军大喝道:“来者何人?”
晏少卿摸出官牒文书,递了上去,朗声道:“襄阳府禁军马军都虞侯晏少卿有紧急军情,求见兵部尚书大人。”
那禁军检查了官牒文书,递还给了晏少卿,道:“将军且稍等。”便进府前去通报。
过了半晌,那禁军跑了出来,躬身道:“将军请随我来。兵部员外郎张大人今日在衙门,可以见你。”
晏少卿知道不可能立刻见到兵部尚书,必须得一步一步上报才可,便回身招呼吕贞娘将马匹交予禁军侍卫,便一同进了兵部大门。进门之后,沿侧径不远便到了一排精舍,似乎是兵部衙门机要所在,进了第一间房间,房中仅一文案,案上卷宗堆积如山,一个身着官服的矮胖男子坐于案后,引路禁军道:“禀大人,人已到。”然后退了出去。
那男子犹自埋头阅卷,头也不抬道:“我是兵部员外郎张一州,负责各府军情禀议,襄阳马军都虞侯,所禀何事?”
晏少卿躬身道:“末将襄阳府禁军马军都虞侯晏少卿,携知府吕文焕大人机密军情,事关社稷存亡,必需面见兵部大人禀奏。”
张一州终于抬起头,不悦的道:“口气不小,事关社稷存亡,你是说本官不可知晓这机密军情?”
晏少卿朗声道:“张大人,并非末将不愿禀奏,只是事关重大,知府大人再三严令,必须亲见兵部尚书大人方可禀奏。请大人见谅。”
张一州晒然道:“既如此,尚书大人今日不在,你明日再来吧。”
晏少卿不由大怒,厉声道:“襄阳城被围已五年有余,现今几乎粮尽炊断,危在旦夕,我自千里之外拼死而来,自有紧急军情奏禀,你还不赶快通报,误了大事,你该当何罪?”
张一州见他发怒,也不耐烦地道:“你个小小的马军都虞侯,有什么了不起?实话告诉你,就算是各州知府,巡抚使,到了兵部仍然得等,况且,尚书大人昨日赴太湖督师,今日并未在府中,明日才归,我见你也是长途奔波而来,也敬佩你等边关浴血将士,好意让你明日再来,你若不信,便在此侯着吧。”
晏少卿气得眼冒金星,自己日夜兼程,拼死拼活来到临安,居然还得等一天才能见到兵部尚书,见他急怒攻心,张一州也觉不妥,便道:“要不这样,都虞侯,这兵部府门前右转不远即是兵部所属驿馆,你可前往休息,待尚书大人回府,我即刻禀报,如果一切顺利,你明早便可面禀。”
晏少卿一想也是无可奈何,便躬身道:“请大人尽早代禀,末将明早再来。”
张一州道:“你可去兵部驿馆侯着,若有变动,我自会派人知会予你。”眼光突然转到吕贞娘身上,道:“这是何人?”
晏少卿恨他眼光轻浮,哪肯多谈,急忙躬身道:“禀大人,这位姑娘是末将之妹,随末将刚到临安,不及安顿,便随末将来兵部传报。如无其他事宜,末将告退。”
张一州闻言,眼光恋恋不舍地在吕贞娘身上瞄了数眼,道:“既如此,明日你一人前来即可,令妹若来恐多有不便。”
晏少卿应声称是,便示意吕贞娘和自己一起退了出去,到了兵部大门外,一直心生闷气的吕贞娘狠狠地道:“那个狗贼,双眼大是可恶。”
从禁军侍卫手里接过马缰,晏少卿先扶吕贞娘上马,而后翻身跳上另外一匹,一边往右策马,一边道:“贞娘不必生气了,明天你不来便可。”而后道:“你貌美如花,人家多看两眼也是正常,你不要生闷气了。”
吕贞娘听他夸赞自己,不由展颜一笑,也不再深究,便跟随晏少卿往前策马而行,不消片刻,便见街边一大招牌迎风而立:兵部驿馆。
招牌下面正好是驿馆入口,宽约数丈,可方便车马进入,楼上两层,俱是驿馆客房,只是楼下除入口外,两旁还有些绸缎行及药铺等,显见利用的是驿馆的房屋,晏少卿虽觉奇怪,也不暇细想,便进了驿馆,把马匹交给驿卒,进了馆内,却见大厅内桌椅成排,侧边柜台上堆满了酒罐,只是现在正是上午,没有什么客人,乍一看那里是什么兵部驿馆,分明是酒楼饭庄。
晏少卿一脸狐疑走到柜台前,见一掌柜模样的人正趴在柜后座上休息,便敲了敲柜台,朗声道:“贵驿醒来。”
那人一下惊醒,赶快站起身来,见到二人不由笑道:“二位客官来打尖还是投宿啊?”
“打尖?投宿?”晏少卿奇声道:“此地不是兵部驿馆吗?怎么会说我们来打尖投宿,莫非这里改成了酒楼饭馆不成?”
那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这里是驿馆,但是,也做酒楼饭馆的生意。”
吕贞娘插话道:“按大宋律例,驿馆为官府所有,负责接待各州府县来往临安的官府人员,不得转为他途,怎么你这里??”
那人警惕的看着吕贞娘,见她虽风尘仆仆,音容疲惫,但仍然娇美过人,气度不凡,心知不是普通旅客,问道:“二位是何方人氏?来此有何贵干?”
晏少卿取出官牒文书道:“这是我们的官牒文书,你可查看,你说这里仍是官府驿馆,便速速为我们安排两间客房休息,不得迁延。”
那人接过文书,验看之后躬身道:“晏将军,在下驿馆主簿罗成虬,刚才多有得罪,请将军恕罪。”
晏少卿摆手道:“无须见责,还请速速安排为上。”
罗成虬翻开账簿,方欲提笔,便停手抬头道:“将军可知兵部驿馆最新的驿律?”
晏少卿摇头,“什么最新的驿律,从未听闻。”
罗成虬微笑道:“是这样的,为了京都安全,防患于未然,朝廷要求每个来临安的人必须办理暂住证,每证纹银五两,将军亦不例外,我是不是现在就帮将军办理啊?”
“暂住证?”晏少卿扭头看看吕贞娘,看她也是一脸茫然,便问道:“我们身为大宋子民,自然在大宋可以处处为家,就算是临安,不要说我们只是投宿些时日罢了,就算是长居在此,也是有权随来随往的,况且从古至今,从未有听说过暂住证一说,难道不办理暂住证,我们就不能来临安?”
罗成虬看他一脸不快,也是打了个哈哈,“将军息怒,这个暂住证不是在下要求的,都是衙门吩咐下来的,将军若是不办也可以,稍后可以自行去户部衙门办理,只是这几日出门小心点就是,外面很多巡捕在查证,遇到没有办证的就要抓到衙门去,轻则罚款,重则收监,不过将军身为禁军都虞侯,应该也无大碍,这位姑娘就要小心一点了,在下只是提醒一下罢了。”
见二人不以为然,罗成虬继续道:“按最新驿律,将军可免费在本驿馆食宿,但是,只限于通铺及粗食。”
“通铺?”晏少卿与吕贞娘面面相觑,而后转头对罗成虬道:“没有好点的客房吗?”
“好点的客房当然有,但是将军需要付费,最上等的客房五两银子一晚,其他较好的客房二两银子一晚。”罗成虬一脸堆笑看着二人。
晏少卿顿时傻眼,自己此次前来临安,随身也携带了全部家产,也就一百两银子,按照这个价格,两人还不够住十天半个月,“怎么这么贵?十两银子可以够一般人家整月开销了,居然只及你这里两晚房费。”
罗成虬仍旧一脸堆笑,“将军可是许久未来临安了?现在临安居,大不易啊,莫说住一晚上等客房五两银子,就是在路边摊放吃碗面阳春面也要五十文钱了。”
“五十文钱?”晏少卿和吕贞娘面面相觑,想不到临安物价如此之贵,踌躇之下,吕贞娘悄悄附着晏少卿耳朵低声道:“师傅,我娘亲行前给我随身携带的银两全都被我弄丢在江里了,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银两了,你的银两也不多,暂且要个普通房间随便住下,过几日再说好不好?”
晏少卿本想讲还是给她要最上等的客房,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也银两有限,负担不起,况且二人还要吃穿用度,便也不推辞,从怀里取出一锭纹银,正好十两,顺手交予罗成虬,“这十两纹银先付予你,我们要两间较好的客房,后日如需续房,再另行附上房费。”
罗成虬接过纹银,确认之后连连点头,“马上给二位安排,两间房费两晚合计八两,这个白银十两,可暂存帐房,待二位结帐时再一并清算可好?”见晏少卿点头许可,一边大声向外召唤,一边道:“我给二位安排的是后面的清静客房,附有一小院,院内水井东厕一应俱全,二位可放心休息。”
话音还没有落,门外一个锦服中年人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对着罗成虬大声道:“罗主簿,按照约定时间,我唐英年准时到了。”而后一屁股坐在一张餐桌旁,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
罗成虬呵呵笑着,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唐老板,你还真是守时啊。”
“那是当然。你罗主簿也不是外人,我唐英年在你驿站旁边做生意那么多年,你是一直看着的,谁不赞我唐英年勤勤恳恳,守时守信啊?”
“呵呵,说的是啊。”罗成虬寒暄几句,然后坐在唐英年旁边,问道:“今天约唐老板来,还是为了你的那个店铺的事情。我的上司,就是本站驿长牛文星牛大人,他说现在兵部驿站要扩建,正好把你的店铺圈到里面了,上次问你,你说要我们出五万两银子买,牛大人当时说要你站在支持国家,支持大宋军队的角度再考虑一下,不知道你考虑得咋样了?”
唐英年脸色一变,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咳,怎么还是说这些废话啊。那我也说句废话,我的店现在就是值五万两,天地良心啊,我一文钱也没有加价,就是考虑到支持国家,支持大宋军队了,不然我就喊八万两了。你就这么给牛大人说吧,五万两,我立马搬,就算差一文钱,我也只能说对不起了。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话音一落,一边拱手,一边往外走。
牛成虬拦了一下没有拦住,摇头叹息道:“唉,这个死脑筋,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此时一个驿卒跑了过来,罗成虬指着晏少卿道:“速领二位到后院东一、东二房休息。”
晏少卿示意吕贞娘跟上,便随那驿卒往后院而去,出了前厅,穿过一小块花园,便看到左右及前方各有两处独立庭院,围篱植有一人多高木槿花,环绕一精致客房,朵朵白花点缀翠绿之间,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院内,中间有一木扉,也是由木槿条编扎而成,上面挂有长锁,把院内春色完全锁住。
驿卒先后打开右边两个木扉门锁,躬身对二人道:“二位可入内歇息,等下会有热水送到,方便二位梳洗,此外,午时二位可至外面前厅用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待会儿可告知送水杂役。”
待驿卒走后,吕贞娘扯了一下晏少卿的衣袖,道:“师傅,你先陪我到这边房间看看,待那热水送到后我好梳洗。”
晏少卿点头,便陪同吕贞娘走进右边院内,只见庭院虽小,却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一条碎石小径弯弯曲曲穿过小花园直达房门,进了房门,发现客房不大,进门左边有一花窗直对花园,窗下有桌椅,靠里墙边一张大床,被褥雪白整洁,非常干净,右边有一小门,进去后发现是个梳洗间,也是整洁清爽。
吕贞娘笑对晏少卿道:“这房间不错,今日终于可好好睡上一觉了。”言必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而后跑到窗前,看着外面,道:“师傅,你看外面花园多漂亮,很像我在襄阳的房间呢。”
晏少卿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后,方欲伸手从后面搂住她的柳腰,就听门扉吱的打开,两个杂役各手提两桶热水走了进来,径直将水放入梳洗间后,其中一人道:“客官,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晏少卿摇头称谢,二人便躬身退了出去,吕贞娘兴奋的跑入梳洗间试了一下水温,欣喜道:“水温正好咯,师傅,帮我把外面的门闩好可不可以?你帮我在外面守着,我梳洗完了你再回去梳洗了。”
晏少卿一边去闩门,一边对吕贞娘打趣道:“当然可以,只是现在这里并无他人,你应该不怕我欺负你了吧?”
吕贞娘娇躯一颤,立时想起之前答应过到了临安便依他之事,不由双颊火烫,羞不可抑,见晏少卿闩好院门走了进来,又反手将房门关上闩住,不由芳心狂跳,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师、师傅,要不你先、先回房去,我、我自己梳洗即可。”
晏少卿一屁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故意吓唬她道:“那我要是走了,万一有人闯了进来??”一边说,一边故意指了指窗户。
吕贞娘双手抱胸,紧紧地护卫着丰盈的双乳,看了看窗户,的确一跃可入,而外面木槿围篱也仅是防君子而不防小人,好像也挡不住什么,只得撅着小嘴嗔道:“那就不要走了,我很快便洗完。”取了装有换洗衣衫和梳洗用具的包袱转身进了小房间,一放好便扭身探头,扶着门框斜身对晏少卿凶巴巴地道:“师傅,你不准偷看,还有,不准想。”
“想都不准?”晏少卿大愕,“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想?”
吕贞娘粉颊红云更甚,忸怩道:“反正不准你想,我知道的。”不待晏少卿答话,便去关门,哪知却没找到门,原来这个梳洗间很小,建造之时为图方便,就没有装门,仅仅挂了厚厚一层布帘,吕贞娘揭开布帘,虽然遮住了房门,但却掀手即开,风吹即动,当下急得狠狠跺脚。
晏少卿见状,知道她马上会再出言警告自己,赶紧闭上双目,假装小憩,果然,吕贞娘的声音传来,“师傅,你好好地守在那儿,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晏少卿点点头,没有睁眼答话,等了一会,便听到吕贞娘在里面轻手轻脚的脱衣声,之后便传来哗哗水响,显然她已开始洗浴。
晏少卿初时还能正襟危坐,努力不去听水声,但过了一会儿,但觉心猿意马,不能自己,满脑子吕贞娘娇美如花的容貌,索性闭上双眼小憩一下,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柔柔的声音:“师傅,你在想什么?”
晏少卿一睁眼,便见到吕贞娘俏生生地站在身边,已经洗浴完毕换了一身白裙,宛若雨后白莲,楚楚动人,赶紧解释道:“我、我没想你。”
吕贞娘抿嘴轻笑道:“我知道,不然水声一停你就知道我要出来了。”
晏少卿起身道:“贞娘,你且在此稍等我片刻,待我回房梳洗后再出去用餐。”
这是已是临近午时,二人连夜赶路之后倍感饥渴,待晏少卿梳洗完毕后便离开后院前往前厅用餐。
穿过花园,二人便已听到前厅内人声鼎沸,及至进入,方才发觉厅内人多客满,数十张桌子居然全都满座,大都是一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每桌多则七八人,少则四五人,俱都议论纷纷,桌上杯盘狼藉,大多已经用餐完毕。
晏少卿和吕贞娘扫视了一下,只有一张桌子仅坐两名年轻白衣女子,其中一人云鬓高卷,年约双十,面罩白纱,仅露一双明眸在外,配上宛若春山的修长双眉及白皙圆润的肌肤,整个人显得甚为高贵沉稳,与吕贞娘娇媚外露的活泼完全不同。
另外一名女子一袭白纱裙,年约十八,正是花朵一般的妙龄,没有佩戴面纱,生得粉面桃腮,杏目樱唇,十分的娇俏可人,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那蒙面女子的侍女。
晏少卿不好意思去与女客拼桌,转身欲离开,吕贞娘却毫不在乎,示意他留下,径直走上前去,往蒙面女子行礼柔声道:“姐姐有礼,小妹吕贞娘。此地客满,唯有此桌还可落座两人,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在此拼桌?”
那蒙面女子见吕贞娘生得娇美动人,不好拒绝,便悄悄附耳对那侍女说了几句,那侍女点点头,娇声道:“我家小姐说,拼桌可以,但我家小姐喜好清静,请勿高声喧哗即可。”
吕贞娘大喜,连声称谢,叫过晏少卿过来坐下,这时已有驿卒过来斟茶,便随便点了几个饭菜。
那蒙面女子始终不发一言,目不斜视,仅微微掀开面纱一角以方便饮食,虽然举止优雅,却始终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晏少卿和吕贞娘不好说话,也就埋首就餐。
这时,厅内众多书生突然纷纷鼓掌,更有甚者站了起来,原来靠窗边的一桌有个面容清秀的书生正高举双手,示意全场安静,显然要大声讲话,待到厅内安静下来,他才朗声说道:“在下周肖平,湖南人氏,刚才听闻各位对国事高见,如有梗在喉,不吐不快,所以冒昧发声,直抒己见,望与诸位商榷。”
众书生纷纷称是,周肖平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如今朝廷吏治不畅,奸佞当道,结党营私,横征暴敛,导致天下百姓饱受刺椎之苦,是以圣上此次才打破常规,广开科举,招天下贤能之士,欲取今科三甲至翰林院任大宋日报主笔,虽现今天下英杰云集临安,大宋必可大揽英才,于国有益,在下不才,觉得此乃治标之法,而非治本之法。”
有书生讥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治本之法啊。”
周肖平不以为然,继续大声道:“现今大宋国力孱弱,究其原因,在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你什么意思啊?”有人大声问道:“听不懂,说清楚点。”
周肖平挥手示意众书生不要插话,一边道:“现在蒙古大军陈兵江北,围困襄阳已达五年,一旦襄阳城破,蒙古大军投鞭断江,挥师南下,诸位可知局面会怎样?”
众书生面面相觑,一人思索之下答道:“那些蒙古鞑子残暴无比,嗜血好杀,据说他们杀敌后都将头颅割下,系在自己腰间以便回去领赏,想想都觉毛骨悚然,我们华夏乃礼仪之邦,如何与这等野蛮大军匹敌,我看大宋军队很难抵挡得住。”
旁边众书生纷纷称是,议论之下竟然都觉得会是一溃千里的局面。
周肖平摆手示意众书生安静,大声道:“诸位饱读诗书,都是国之精英,你们也发现大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了。我们泱泱华夏,人口之多,疆域之广,物产之丰饶,哪样不远超蒙古蛮夷之地?可现在居然眼看不敌,倾覆在即,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千年前,我们祖先可以讲: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时至今日,中原已经沦陷,大宋只能偏安江南,哪里还有半点强汉的豪气?”
底下一众书生面面相觑,个个唉声叹气,没有一人能够接得上话。
周肖平继续道:“那是因为我们大宋生病了,生了重病。如果大宋没有生病,怎么会变得怎样?”
周肖平越讲越激动,撩起衣袖,“我们大宋得了什么病?你们知道吗?”
众人嗫嗫,无人出头回答。
“我们大宋人不爱国,这就是我们大宋的病,这就是大宋积弱的根本病因。无论前线将士,黎民百姓,朝廷官吏,爱命爱钱爱女人,哪个听说有爱国的?强敌来犯,人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拼死御敌,而是保命,然后携带钱财女人望风而逃,我们不就是一路从中原逃到这江南的吗?如果大家都爱国胜过爱命爱钱爱女人,会出现这种局面吗?我们大宋人口远胜蒙古,就算以百敌一都绰绰有余,怎么可能吃败仗?我们要复兴华夏,必须治愈这个重病,必须要给这个国家下猛药才能治大病,只要让大宋子民爱国胜过一切,举国齐心若一人,区区蒙古何足挂齿,统统将他们赶回大漠,我们何愁中原不能光复,那个时候,我们大宋所能开创出的辽阔疆土将让所谓汉唐盛世也相形见拙。”
一众书生瞠目结舌,此番言论闻所未闻,只觉个个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纷纷高声叫好,簇拥着周肖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晏少卿早已停下碗筷仔细倾听,也是听得频频点头,此时不由自主拍桌道:“这周肖平见识广博,真乃我大宋之英才啊。”
这时,对面那蒙面女郎也已吃完,冷冷地接了一句:“国将大乱,妖孽必出。”
晏少卿心生不悦,只是看她是女儿身,不好与她争论,偏偏又觉得那周肖平言之凿凿,句句珠玑,佩服之至,因此终究也没忍下,回敬道:“姑娘对那周肖平所言好像颇有微词,若有独到见解,可否让在下洗耳恭听一番?”
蒙面女郎冷冷的道:“他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爱国?爱国,就是爱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而不是爱这片土地的统治者皇帝。爱国,就是爱这片土地的国民,而不是爱官府朝廷。爱国,就是要让所有大宋人不必成为朝廷的奴隶和工具,为皇帝去拼死。爱国,就是要把国家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盯着他,做错一点点小事也要责骂他,而不是无条件的溺爱他,防止他变坏。因此,但凡有人鼓吹爱国胜过一切的,都是妖孽。”
一直在旁仔细倾听的吕贞娘突然插话道:“对啊,那个周肖平说要让我们爱国胜过爱自己的一切。问题是这个国家不就是当今皇上的吗?那不是说我们应该爱皇上胜过自己的一切了,荒谬。”
“爱国等于爱皇上?”晏少卿挠头道:“不对呀,怎么爱国变成爱皇上了?”
吕贞娘一抿嘴,“没问题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国家一直都是皇上的,不然,这国家是谁的?”
晏少卿摇头道:“我觉得爱国不应该就是爱皇上啊,这太荒谬了。”
蒙面女子点头道:“的确,那周肖平所说的爱国,就是爱皇帝,爱朝廷,鼓动大家为了皇帝朝廷去拼命。”
见晏少卿想反驳,蒙面女郎挥手制止,继续说道:“现今大宋,虽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是举国上下,只有一个人而已,这才是大宋积弱的根本原因。”
“仅有一个人而已?”晏少卿瞠目结舌,他虽然觉得蒙面女子见解独特,却无法理解她为何说出大宋仅有一人之言,于是问道:“阁下所说大宋积弱的根本在于大宋仅有一个人而已,在下完全不明所以,莫说四海之内,莫非王臣,仅这驿馆之内,便不下百人之众,阁下何解呢?”
蒙面女子轻声道:“古人云,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所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自当生于天地之间,堂堂正正,不同于畜牲,畜牲一生追求不过吃饱以及传宗接代而已,而人,除了这些,还应该有尊严,自由,以及这里,”蒙面女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思想,但是,在大宋,很多人把自己当畜生看待,认为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他们一辈子起早贪黑工作,纳贡缴税,却认为是朝廷养活了自己,在官府面前的逆来顺受,不但膝盖跪在地上,灵魂深处也一生跪在地上,一片黑暗,大宋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的、自然的愚昧状态,在这里,理性,尊严,凡是属于人的东西……都离它很远。”
晏少卿与吕贞娘都是自小熟读诗书,特别是吕贞娘,不但遍览诸子百家,甚至对大宋律法这些偏门也是了如指掌,看过的书成千上万,但是从未见过蒙面女子的这种见解,简直是闻所未闻。
阎少卿还在思索中,吕贞娘已经接口道:“就是啊,姐姐说得真好。以前常听人说,人生在世,吃穿二字,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把自己等同畜牲,真是蒙羞啊。”
蒙面女子点头继续道:
“于是,在大宋仅皇帝一人才能称其为人,天子一喜,可飞黄腾达,鸡犬升天,天子一怒,可人头落地,株连九族,无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千千万万,在皇帝面前谁有尊严和自由吗?谁有生命和财产保障吗?每个人都是奴才,今日还身居草堂高位,显赫无比,明日已血染黄土,家破人亡,生死不过皇帝一句话,王侯将相是最高级的奴才,其下各级大小官吏便是奴才的奴才,一层层下去,所谓大宋子民,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奴才,大部分大宋人一生最大梦想就是进入官府当差吃皇粮座高级点的奴才,可见想做奴才的奴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大宋强大时,众奴才必定尽心伺候主子,若一旦强敌入侵,主子有倾覆之险,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改换主人投靠,毕竟,作谁的奴才不是奴才,你何时看到奴才在性命攸关之时与主子同生共死的?现在蒙古强敌压境,大宋就好似一盘散沙,正是因为在生死关头,这些奴才发现不值得为主子拼死作战,逃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依姑娘所说,强敌压境,大宋人都会选择逃跑,那如何解释襄阳被围数年,守军仍然拼死抵抗呢?”晏少卿多少有些不服气大宋人都是奴才的说法,插话问道:
“襄阳城的军民没有选择的,第一,逃不了。襄阳已经被团团包围,要是能逃早逃了。第二,投降,更不可能,这么多年,蒙古人在襄阳死伤无数,一旦城破,按照之前蒙古军队的做法,绝对屠城,鸡犬不留。这样,为了保命,除了拼死抵抗,根本无路可走,这和是不是奴才没有关系的。”
“如姑娘所说,大家只顾逃命,如此下去,岂非大宋人都要做亡国奴了?”
蒙面女子微微摇头,轻声否定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当得了亡国奴,只有皇帝这种主子,才可以称做亡国奴,他的国没有了,主子做不成只有做奴才了,对其他人来讲,这国根本和他没关系,亡与不亡,都是奴才,只是主子不同而已。秦汉魏晋隋唐五代,虽然王朝更迭,锦绣山河依旧,华夏衣冠文字仍在,华夏哪里亡了?国那里亡了?”
晏少卿沉吟良久,然后连连点头,叹道:“华夏自商周秦汉以来,王朝兴亡不断,按理说现今之人,都是亡国奴之后,之前我还从未想过,为何这亡国奴当的如此轻松,毫无压力,原来所谓亡国,只是亡君王之国,除了皇亲国戚是亡国奴,其余人等本来就是各色奴才,国与他们有何关系?”
蒙面女子点头道:“正是如此,现大敌压境,举国震撼,大宋已到生死存亡之关头,此情此景之下,众奴才只是一边高呼保卫主子,一边审时度势私下里打着小算盘,强敌一至,或纷纷作鸟兽散,携家带眷,卷款逃亡,或立刻投降,改做他人的奴才,毕竟这大宋朝是皇上的大宋朝,跟奴才有何关系,大宋朝强大,他们仍然是奴才,大宋朝亡了,除了皇上活不下去,没见其他奴才就一定活不下去了。”
顿了一顿,蒙面女子继续道:“所以,大宋皇上是非常清楚这一点的,能有十足把握战胜,则自然开战,死的不是自己,奴才而已,如不能有把握战胜,则尽量不战,也可保自己江山稳固,如果强敌仅索要部分土地钱物,在没有把握战胜,战败会直接威胁到自己生死的情况下,如果能保住自己的江山,无论城镇土地,奴才的性命钱物,都是可以送给大敌的,毕竟,江山小点还是江山,奴才少点还有奴才,皇上怎么肯为了那点疆土奴才拼上自己的全部家底?”
晏少卿听得遍体冰凉,心思急转,许久才道:“所以,如今大宋的症结在于奴才和皇上都不肯倾全力抗敌,奴才随时可以投降逃跑,大不了换个主子,皇上则随时可为保全自己,把奴才和疆土拱手送人,以求偏安,非到兵临城下,不会死了这贿敌之心。”
“阁下所言甚是,正是如此。”蒙面女子点头称许道。
晏少卿摇头道:“姑娘,在下姓晏名少卿,忝为襄阳府禁军马军都虞侯,襄阳被围数年,此次赴京就是为求朝廷援兵,依姑娘所说,看来希望渺茫矣。”
吕贞娘担忧父母,听得援兵希望不大,不由大急,附耳对晏少卿道:“师傅,你问问那姐姐可有求援兵之法?”
不待晏少卿说话,蒙面女子已轻声道:“原来是襄阳前线的晏将军,失敬失敬。依我看来,你此次赴京求援,虽希望渺茫,但却并非没有办法。”
晏少卿赶紧抱拳行礼,道:“今日若非得姑娘指点,在下根本不可能看破其中奥妙,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为一粗鄙男儿,愿多多求教,望不吝指点一二。”
吕贞娘虽然不太关心军国大事,但是也知道此次援兵成否关系到父母性命,加之看到晏少卿也是颇为好问,怕蒙面女子碍于男女之别拒绝,也附声道:“姐姐真的是好学问,妹妹也想多多向姐姐学习,望姐姐不吝指教。”她一心想帮晏少卿,所以一开口便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希望可以拉近点距离,让蒙面女子不好意思拒绝。
蒙面女子本来见吕贞娘娇媚可人,便有几分喜爱,如今被她姐姐妹妹的一通软语相求,更见她率真的性情,喜爱之情不由多添了几分,加之对晏少卿也有莫名好感,顿了一顿,好似下了决心一般,毅然道:“指教万不敢当,二位暂且放心,世事难料,不出两日,蒙古必定休兵,援兵之事,已无必要了。”
话音一落,那侍女不由大惊,不敢相信的看着蒙面女子,正要说话,蒙面女子已抬手制止,
晏少卿和吕贞娘面面相觑,根本无法置信。
见二人一脸不信,蒙面女子随即道:“我言尽于此,二位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一定要明白,襄阳军民不是无可选择,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他日若有机会重逢,二位自当明白我所言不虚。”
吕贞娘见她打算离开,赶紧问道:“小妹姓吕名贞娘,虚岁十九,姐姐可否见告芳名,妹妹以后也好多多亲近。”
蒙面女子微微起身来,伸手向吕贞娘,柔声笑道:“妹妹客气了,我见妹妹娇美动人,也有结识之心,我姓少正名玲,大约长你一岁,以后你可唤我玲姐姐即可。”
吕贞娘大喜,跳起身来拉住少玲的手,只觉入手滑润,柔若凝脂,接着笑若桃花的道:“玲姐姐,你直接叫我贞娘好了,我师傅也是这样叫我的。”说完用手一指晏少卿。
晏少卿见她二人一下便姐姐妹妹的熟络起来,见吕贞娘指着自己,便起身点头致意。
“玲姐姐,你的名字很特别,少正玲,少正,这个姓很稀有的咯。”吕贞娘天真无邪,心直口快,念了两次,便直接说了。
少正玲不以为忤,微微点头道:“嗯,这个姓的确很奇怪,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是这个姓氏,那就是少正卯。”
晏少卿一听,不由吃惊的插话问了一句,“少正卯,就是那个孔子摄鲁相,七日而诛的少正卯?”
“正是,只是华夏一直以来都尊崇孔子,少正卯的名声好像不大好。”少正玲轻声答道,言语之间,颇有不屑之意。
晏少卿点点头:“史载少正卯在鲁国,当时是与孔子齐名的人物,传说他开堂讲学,讲授的都是完全不同于孔子儒学的新学说,一时间听者如潮,连孔子的三千弟子亦被其全部吸引走投奔少正卯门下,此后,孔子三次招满弟子,三次都被少正卯把学生全部吸引走了,只留下颜渊一个人。”
吕贞娘接口道:“这个典故非常有名,孔子说人有五种恶行,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辨,四曰强记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一个人要是沾上一种,则不免君子之诛,而少正卯五种恶行兼有,孔子一旦做了鲁相,肯定要杀他了。”
晏少卿摇头道:“千百年来,无论正史野史,历朝历代,都说少正卯该杀,却拿不出一点证据证明他究竟做了什么具体的恶行,足以让孔子掌权七日就杀他。我倒是觉得,那少正卯开堂授课,与孔子直接竞争,竟然让孔门三千弟子门生都变换师门改投他的门下,可见在当时少正卯的学说已经完胜孔子,孔子一旦掌权,立刻诛杀对手,难免有报复之嫌。”
少正玲听到此处,突然香肩微微颤抖,面上白纱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飘动起来,好像晏少卿的一番话,触动了她的内心一般,一双秋水明眸,直直地望着晏少卿。
“就是啊。要是孔子不杀少正卯,以少正卯当时的状况,儒家学说可以说一败涂地,可能根本就不会流传至今,成为华夏的显学。”吕贞娘频频点头,而后遗憾地道:“可惜少正卯一死,不但他的学说失传,连他的家人弟子也全都消失无踪了。”
少正玲深吸了一口气,一咬樱唇,对二人一字一句地道:“其实少正卯的学说并没有失传。”
晏少卿和吕贞娘齐齐望着少正玲,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
“少正卯正是先祖。”少正玲以崇敬的口吻道:“孔子诛杀先祖之后,先祖的家室也不得幸免,幸亏有忠心弟子,冒死偷偷救出了先祖唯一的血脉,为躲避追杀,从此隐姓埋名,所以世人根本不知道少正卯还有后人。”
晏少卿听了之后一下明白过来,冲口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姑娘所言闻所未闻,原来是传自少正卯。”
少正玲轻轻点头,“先祖的历代子嗣以及弟子一直勤学,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先祖的学说发扬光大。”
晏少卿赶紧道:“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倒是很想向姑娘请教。”
少正玲柔和的目光从晏少卿脸上一扫而过,歉声道:“晏兄,贞娘,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数日之后,我自当择时来此与二位切磋讨论,现在先告辞了。”说完,与晏少卿和吕贞娘挥手作别,召唤那侍女,绕过那群仍然兴奋不已的书生,径直往柜台结帐离开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吕贞娘扑哧一声笑道:“师傅,你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给开了眼界,是不是很不服气呐?
晏少卿摇头道:“这姑娘年纪虽轻,但是言谈举止高雅而不倨傲,温婉有礼而不咄咄逼人,决非一般人所能比,听她一席话,才发现我之前的书都白读了。”说完,不由扼腕长叹。
吕贞娘柔声劝道:“好了,不要再想了,玲姐姐也说数日之后即可再见,到时候我们再仔细请教她。昨夜赶了一宿的路,我们下午还是休息一下,明天好去兵部衙门办正事要紧。”
晏少卿点头称是,便起身结帐,正准备回房休息。
刚结完帐,只听外面传来吆喝之声,“让开让开,兵部员外郎张大人驾到。”
晏少卿大喜道:“张一州来了,可能是兵部尚书回府要召见我了。”
话音一落,张一州已到门前,罗成虬慌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张一州转目一看,已见到晏少卿,大声道:“兵部军令,襄阳禁军都虞侯晏少卿速来接令。”
晏少卿立刻应声,快步行到身前,躬身道:“末将在此。”
张一州从怀里取出一份官文,打开朗声道:“襄阳军务紧急,着襄阳禁军都虞侯晏少卿,即刻回转襄阳守备,所禀之事,兵部待复议之后定夺,此令,不得迁延罔顾,否则军法处置。”言必,把官文交到晏少卿之手,道:“都虞侯,这是兵部尚书杨守业杨大人的令谕,你不得迁延。尚书府本来可以派人过来传令即可,但考虑到你千里迢迢而来,可能有所怨言,杨大人才特命本官亲自前来宣讲解释一下。”
晏少卿一把将官文揉在手里,恨声道:“我还未奏禀,尚书大人如何知道我所禀何事?岂有此理。”
张一州也不以为忤,道:“都虞侯,本官只知襄阳目前危在旦夕,你身为大将,怎可抛下浴血苦战的一干军中弟兄久居临安?”
不待晏少卿回答,张一州继续道:“刚才尚书大人太湖督师事毕,提前回府,我便立刻将你求见的事情上报。尚书大人讲,明日姑射国玲珑公主来朝,皇上特允入朝觐见,大人要安排接待护卫之事,加之后日科举开考,也有诸多要事缠身,没有时间见你,当然,大人也知道你是为求援兵而来临安,他会尽快禀奏圣上定夺,圣谕一下,大军即可开拔。现在襄阳军情紧急,你身为禁军都虞侯,不可久离职守,否则军心不稳,所以命你即刻速归。”
晏少卿只觉怒气上涌,张一州见他面色奇差,心知他极为不忿,便道:“我言尽于此,明日你也无需来兵部,劝你速速赶回襄阳,否则,定治你违令之罪,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晏少卿愤愤走回吕贞娘身旁,一屁股坐下便不再言语。
吕贞娘也听到张一州所说,也是杏目含泪,恨声道:“我二人拼死而来临安,就为求朝廷发兵救援,哪知尚书大人如此对待我们,面都不让见就叫我们回去,简直可恶之极。”
见她气苦,晏少卿轻声安慰道:“贞娘,你也无需气恼,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们再想想办法就是了。”
吕贞娘一听想办法,立刻双眸一亮,拉住晏少卿的手臂用力摇道:“师傅,爹爹不是说我们可以找安国公主帮忙吗?我自幼和安国公主相熟,感情甚好,近几年虽未谋面,但我仍然相信,只要我求她帮忙,她肯定不会拒绝的。”
晏少卿一拍脑袋,懊声道:“对,对,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该死,该死。”
吕贞娘轻声道:“只是安国公主身居宫内,我们如何才能见到她呢?”
晏少卿道:“皇宫内院禁卫森严,莫说见面,就算你修书一封,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书信送进宫内,难不成直接跑到宫门交禁卫军转呈安国公主?”
吕贞娘摇头道:“只有朝廷重臣才可进入皇宫面圣,其余人等非宣召不得入内,至于修书给安国公主,那必须得呈交内务府,那也得进入皇宫才行。况且兵部令谕已下,要你即刻离京,我们最迟可以留至今晚,明日若还在临安,兵部肯定要拿你问罪的。这样一来,我们哪里还有时间?”
晏少卿沉思片刻, “为今之际,只有一个办法了。”
吕贞娘增大双眸,疑惑的看着他。
“贞娘,稍后你修书一封,今晚我潜进皇宫,亲自面见安国公主,求她代禀皇上。”
吕贞娘惊恐莫名,摇手道:“不可以,师傅,你也说皇宫警卫森严,怎么可能轻易潜入?一旦失手,私闯皇宫可是死罪啊。”
晏少卿握住她的手,待她稍微安静下来,停了一停,歉然道:“贞娘,其实我来临安,首要任务并不是请求援兵?”
吕贞娘一听,顿时讶然,不待她问话,晏少卿便继续道:“本来知府大人嘱咐我决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但是现在情势有变,我便和盘向你托出。”接着将安抚使刘琮壁及随身侍卫之事详细说了出来,然后道:“知府大人觉得兹事体大,所以要我无论如何也要面奏皇上,请皇上着力彻查此事,揪出内奸。”
吕贞娘听得惊心动魄,不由颤声道:“师傅,如朝廷有此神通广大的内奸,竟然能将奸细安插到巡抚使的随身侍卫中,这些侍卫可是从临安禁卫军中抽调而出的,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能安插奸细到各部衙门,甚至皇宫内院? 那,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大宋难道真的要亡国不成?”
晏少卿点头道:“贞娘,此事事关大宋社稷存亡,远非襄阳救兵所及,个人生死哪算得了什么?我就算拼死也要揪出内奸,不然,大宋千万黎民必被蒙古所害。”
吕贞娘本来已是泫然欲滴,静静听后,虽然心内也知道他所说有理,但是仍然不愿他以身犯险,思前想后,不禁伤心异常,任由眼泪如决堤一般涌出。
晏少卿握紧她的纤手,沉声道:“贞娘,放开社稷安危不管,就算我们平安回到襄阳,没有援兵,又能坚守几日?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况且,我行军多年,身手到还敏捷,料想那皇宫也不是龙潭虎穴,应该难不倒我的。你还记得八年前知府大人刚让我教你骑射那件事情吗?”
吕贞娘闻言,慢慢收住眼泪,忸怩道:“怎么会不记得?人家那个时候还小的嘛。”
晏少卿轻笑道:“你那个时候死活不肯和我学,硬说大英雄是能够飞檐走壁的,非要逼得我徒手爬上襄阳的城墙你才肯叫我师傅。”
吕贞娘忆起年少时光,不觉莞尔,“那时人家才不到十岁,只想偷懒玩耍,才出了这个主意想难倒你。不过还好,襄阳的城墙没有难倒你,我也找到了一个好师傅。”眉目之间,尽是浓浓的情愫,一扫刚才戚戚之态,露出娇俏妩媚的女儿本色。
晏少卿自信满满地道:“襄阳那么高的城墙都没难倒我,皇宫的内墙能有多高?岂能难倒我?你大可放心。”
吕贞娘默默点头,沉吟片刻,道:“师傅,你千万小心。等下回房我便修书一封,你见到安国公主后面呈于她,她阅后自然明白。”
不待晏少卿说话,吕贞娘继续道:“师傅,西湖畔的灵隐寺是江南千年古刹,我想去烧香拜佛,保佑你和爹娘都平安,你陪我去好吗?”
晏少卿点点头,“好,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就去。”
灵隐寺建于东晋,地处西湖以西灵隐山麓,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晏少卿和吕贞娘在城内随手买了一些香烛,便往灵隐寺而去,刚来到山门之前,就看到两个年轻和尚守在入口处,几十个香客信徒模样的人跪在庙门之前,正在祈祷膜拜。
“师傅,这些人怎么不进去拜?为什么在庙门外面拜佛啊?”
晏少卿也是不明白,便轻轻走到一个刚刚起身的老婆婆身边,“婆婆,您为什么在这里拜佛啊?怎么不进去在佛像面前拜呢?”
那老婆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晏少卿,而后嘟哝道:“你这后生,怎么这样说话,有钱谁不想烧头香啊?”说完,便自顾离去了。
晏少卿想了一想,完全无法理解那老婆婆什么意思,也就不打算再继续问其他人,便和吕贞娘走到门口,刚要进去,
“二位施主,请付门票六百文。”一个僧人合十道。
“什么?寺庙也要收门票?” 虽然有了上次黄鹤楼的经历,但是现在连寺庙都要收门票,晏少卿和吕贞娘还是大吃一惊。
“当然要收,临安知府衙门的收费告示在此,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另一个僧人指了指身后山门上的一张官府告示。
晏少卿一咬牙,问道:“请问大师,这灵隐寺是何人所建?”
一个和尚道:“本寺开山祖师为东晋慧理和尚,其后经过历朝历代信众香客捐献,日积月累,乃至今日成为江南第一名刹。”
晏少卿冷笑道:“佛门弟子号称六根清净,酒色财气都是必戒之物,你们居然还伸手拿钱贩卖门票,不但让你们自己一身铜臭,也让这佛门清静之地乌烟瘴气,请问这历朝历代的信众香客有付门票入内拜佛的吗?你们佛门弟子究竟是拜佛还是在卖佛啊?”
而后一指那些在门外跪拜祈佛的信众道:“他们都是虔诚信徒,就因为没钱买门票,不能见到佛祖,所以被逼在寺庙门外拜佛,佛祖是要保佑所有世人还是只保佑有钱人?只听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以后是不是要改成寺庙八字开,没钱莫进来?”
一个和尚面露惭色,低头不语,另外一个年轻点的和尚道:“本寺上下数百人,平时衣食开销也很大,收门票只是略微贴补一下用度,以免本寺僧众衣食无依。”
吕贞娘讥声道:“那历朝历代的灵隐寺并没有收门票,里面的和尚也没有饿死啊。再说,你们既然是出家人,自当四大皆空,更应远离钱财之物,向信众化缘即可,那个唐僧去西天取经万里之遥,不也是一路化缘去的吗?难道他随身带了钱一路买的?”
年轻点的和尚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二位施主,本寺收门票是官府所定的规矩,收来的钱官府要拿走大部分,我们只是小僧人,请施主不要为难我们好不好?”
“官府?官府怎么会要寺庙卖票收钱?”
另一个和尚不耐烦起来,“施主,你看看这西湖胜景,灵隐禅寺,皇上给了我们大宋子民这么绝美的风景,难道你不知道感恩吗?欣赏之余,感恩之余,支付些许门票钱,你难道都要计较?”
“感恩皇上给了我们这么美的风景?”晏少卿没有听明白,正要继续追问,和尚继续道:“是啊。皇上如果下令拆掉灵隐寺,填平西湖,那还有风景吗?皇上宅心仁厚,给我们…”
不待和尚说完,晏少卿冷笑着插嘴道:“我看大师你最该感恩皇上了,要不是皇上,你妈还生不了你呢。”
“你,你,你怎么骂人啊?”那个和尚气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着急起来。
“没错啊,当年皇上没有宰了你妈,你妈才生下你的,要是皇上一早灭了你家,哪里有你这秃驴在这里唧唧歪歪?你说说,是不是没有皇上就没有你啊?”
“你。”那个和尚气得半死,另一个和尚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赶紧道:“我们不和你争了,你要进寺就买票,不然就走人,随便你。”
晏少卿和吕贞娘对视一眼,知道也无法继续说下去,想到已经来到寺庙门前,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了,便只得咬牙掏钱买了门票,看也不看两个和尚,径直走了进去。
寺内古木参天,空寂幽然,果然是佛门圣地,一砖一瓦,一花一树,无不透露出浓浓的佛理禅机,二人心情自然毕恭毕敬起来,刚刚走到大雄宝殿门外,一个中年僧人迎面而来,合十行礼。
二人赶紧回礼,还没说话,中年僧人已经和声道:“贫僧慧定,见过二位施主。”而后一抬头,看到吕贞娘之后,突然脸色大变。
晏少卿二人心里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问道:“大师,你..”
话还未说完,慧定已经惊奇地对吕贞娘道:“女施主,你与佛有缘,贫僧刚刚第一眼看到,心中就已经确定。”
吕贞娘心里开心,微笑道:“谢谢大师,小女子一直虔心向佛,看来真的与佛有缘啊。”
慧定继续道:“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吕贞娘一愣,不由看了晏少卿一眼,而后转头问道:“请大师明示。”
“本寺上一代悟字辈高僧中,现在硕果仅存三位,都已经闭关修炼三年,今日正好是其中之一高僧悟嗔大师出关之日,他特意要我寻找一位与佛有缘之人,然后亲自为她开光祈福,女施主真正是好运气啊。”
吕贞娘不由喜笑颜开,对晏少卿道:“师傅,看来佛祖也知道我的诚心祷告了,才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快去吧,求求佛祖保佑你今晚一切平安。”
慧定赶紧合十道:“施主请随我来,悟嗔大师在后堂参禅静坐。” 而后转身往后堂。
晏少卿见吕贞娘兴冲冲的样子,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便和她一起跟着慧定和尚往后堂而去。
三人左转右转,到了一处佛堂,进门之后,只见一个老年僧人煞有介事的端坐于中,慧定急忙跪了下去,低声道:“师叔,有缘人我已经找来了。”
吕贞娘赶紧跪了下去,“信女吕贞娘,见过大师。”
老和尚嘟哝了几句,慧定赶紧附耳倾听,然后不住点头,等了一会,转头对吕贞娘说:“我师叔说,他闭关三年,已经参透佛理,顿悟前后五百年之事,只是法力有限,只可为一个有缘人开光祈福,指点迷津。但是今日出关之前,师叔发下宏愿,要为本寺佛像重塑金身,因此,若有缘人愿意施舍十分钱财重塑佛祖金身,师叔也就不惜自身功力,拼就十分之力为她祈福,然后立刻重新闭关三年。施主既然与我佛有缘,应该不吝乐捐吧?”
吕贞娘微微有点尴尬,“大师,信女刚刚乘船来临安,在水上丢失了大多数的盘缠,现在只剩一些散碎银两,”说着从腰间小袋内取出五两银子,递给慧定,“些许心意,信女略尽绵薄之意,请大师代收。”
慧定面露为难之色,道:“女施主,五两纹银哪里够重塑金身啊?今日机会难得,我师叔要是全力发功,保证你心想事成。退一步讲,到底是钱财重要,还是你要保佑的人重要,你要三思啊,不可能你要保佑之人只值五两银子吧?”
吕贞娘歉然道:“大师,确实不好意思,下次信女必定重捐。”
慧定摇了摇头,收下了银两,对老年僧人低声说了一句,那老僧口里念念有词,而后随手拿起一根柳条,从身前水盘中蘸了点水,对着吕贞娘撒了一下。
慧定便道:“好了,祈福结束,施主请回吧。”
吕贞娘一愣,“大师,我还没说请求佛祖保佑什么呢?”
慧定有些不耐,“施主,我师叔法力高强,你不用说他也知道,放心好了,已经为你祈福了,他老人家要闭关了,请回吧。”
吕贞娘无奈,只得行了一礼,便退了出来,刚到外面,扭头看见晏少卿一脸古怪,不由突然问道:“师傅,我是不是被骗了?”
晏少卿死命忍住想笑的冲动,摇头道:“没有的事,贞娘,我们去大殿烧香吧。”
吕贞娘本来还想再仔细想想,晏少卿已经拉着她往大殿去了,到了大雄宝殿,晏少卿刚刚拿出随身携带来的香烛,一个僧人走了过来道:“施主,此地不允许用外面的香烛,只能在本寺请香。”
晏少卿一愣,“大师,你是说这里的佛只认寺里售卖的香烛,外面拿来的无效?”
那僧人不置可否,继续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请施主遵守寺规,文明进香。”
晏少卿无奈,只得道:“那好吧,我去哪里请香呢?”
“施主,本寺有五种规格的高香,头等香,一等香,二等香,以至三等、四等香,依次视施主诚意,效果也大为不同,头等香诚意十足,可保佑十分,四等香不过随意罢了。”
“我当然是诚心诚意祈求佛祖保佑的,就要头等香吧。”
“谢谢施主,请乐捐一百两。”那僧人满脸堆笑,合十伸手道。
“一百两?”晏少卿吓得差点跌倒,吕贞娘急忙问到:“那四等香要多少钱?”
那僧人语气有些不耐,“一至四等香价格依次为五十两,二十两,五两,一两,不过等级越低,越没有诚意,也就越没有效果哦。”
吕贞娘气得大声道:“我们在外面买的才五十文钱,你们简直是抢钱。”
那僧人晒然道:“施主,请不要乱说话,敬佛香烛只能是请的,怎么可能用买这种肮脏字眼,切勿让此清静之地染上铜臭之气。”
连番刺激之下,晏少卿终于忍耐不住,也不正眼搭理那个僧人,转身对着大雄宝殿内的佛祖大声道:“佛祖在上,今日信男前来拜佛,就是相信佛祖法力无边,能够保佑我等信男信女,没有想到此处佛门弟子不但要收高价香火钱,,还要按照钱多钱少把信徒分作三六九等,据说钱多的就保佑多点,钱少的就没得份,看来此处的佛门弟子认为佛祖也喜欢有钱人啊,完全就是生意人做派嘛,既然是生意人就好说话好商量,老板,能否打个五折啊?不行的话七折也行,薄利多销嘛。”
那个僧人一脸怒色,喝斥道:“施主自重。此处是佛门圣地,请文明进香,你既然没有诚意,也可以不用进香啊,本寺不会勉强的,只是,绝对不可以用外面的香烛,试问一下,你既然诚心向佛,竟然连花区区几两银子请香敬佛也不愿意,可见毫无诚意,佛祖怎么可能保佑你们?”
晏少卿和吕贞娘气得说不出话来,吕贞娘一摆衣袖,“师傅,我们回去算了。”然后扭头便走。
晏少卿赶紧跟了出去,二人气鼓鼓的刚走过一个拐角,就听得一个惊奇的声音大声道:“施主,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你与佛有缘。本寺上代悟字辈高僧….”
二人转过拐角,赫然正是那个慧定,他此刻正一本正经的在给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的老翁讲述他师叔闭关三年今日出关的事情。
吕贞娘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吃了蟑螂一般,恶心难受,赶紧拉了晏少卿,一路飞也似的逃出了灵隐寺,来到西湖边,吕贞娘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道:“师傅,刚才你就知道我被骗了是不是?”
晏少卿强忍笑意,道:“没有啦,只是那个慧定说什么闭关三年,我就在想,要是真的可以闭关三年,且不说那胡子头发必定长的惊人,就是那吃喝拉撒之事,难道闭关之后都不用了吗?”
吕贞娘狠狠地捶了他几拳,而后恨恨地道:“我真是笨死了,你还不提醒我。算了,气死人了,回去啦。”
二人一路回到驿馆,已是觉得十分疲惫,便各自回房休息。由于昨夜连夜赶路,晏少卿倒下便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发现已是入夜时分,便赶紧起身出门,来到隔壁吕贞娘房门,敲门进去后只见吕贞娘早已起来收拾妥当,一封书信置于桌上。
“贞娘,信已经写好了?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吕贞娘轻轻摇头:“等一会你要去冒险,我根本睡不着,所以便起来仔细斟酌这封信,看如何才能写得更清楚明了,让安国公主知道此事关乎大宋存亡,省却你再解释一番。”
晏少卿见她花容憔悴,也是黯然神伤,不由张开双臂,扯过吕贞娘柔弱的娇躯,抱在怀里,本来只是想安慰一番,哪知嗅到扑面而来的缕缕幽香,立刻心猿意马起来,低声道:“贞娘,还有些时间,让我好好亲一亲。”
吕贞娘芳心狂跳,浑身酥软,整个身子似绵软无力一样偎在晏少卿怀里,瑶鼻轻轻嗯了一声,便闭上双眸。
晏少卿见佳人应允,立刻往那柔润樱唇吻了上去,一双手也强势突入,贪婪地在她身上游走抚摸。
吕贞娘双手仅仅象征性地扯了几下在自己乳房上大肆侵犯的魔爪,便如同柔弱的身体一样,软软的放弃抵抗,任由晏少卿为所欲为,不多时,两人皆热情似火,晏少卿难耐之下,三下两下便已扒光二人衣物,挺着坚硬如柱的下身,一边吻着,一边轻轻地把怀内佳人放在床上,然后压了上去。
在晏少卿的热吻抚摸之下,吕贞娘本来觉得人已飘飘欲仙,突然觉得下体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自己,一惊之下用手一摸,居然摸到一根热的烫手的东西,吓得赶快松手,努力推开晏少卿的嘴唇,喘息着道:“师傅,你下面是什么东西?”
晏少卿哭笑不得,知道她未经人事,加之家教甚严,对男女之事根本如白纸一张,一边努力捕捉吕贞娘柔柔的樱唇,一边道:“那是夫纲,专门是男子用来怜爱娘子的。”
吕贞娘听到他说娘子,心内好似灌了蜜糖一般,晕乎乎的就如同飘在了云端,不知不觉整个人八爪鱼一般,用力抱紧晏少卿,低声道:“那,那夫君要好好怜爱小奴哦。”言罢,主动吻向晏少卿,并微微张开小口,将小巧的舌头伸到晏少卿口中,怯怯地挤压吮吸,不一会儿便整个被晏少卿吸入口中,狂吮之下,只觉魂魄都快被他吸走。
很快,两腿之间的绝密禁地,不知不觉居然开始大量分泌,吕贞娘还以为自己失禁,吓得用力夹紧双腿,哪知却越夹越多,很快下体已是一片泥泞,而且晏少卿的那根夫纲也不停的往自己禁地钻,得到滋润后,越发显得滑溜,一点一点快要钻到自己平时小解之处。
吕贞娘用尽最后的力气,挣开晏少卿的双唇,哭声道:“不行了,我、我失禁了。”话音未落,晏少卿已趁她分神,下体一挺,只觉已陷入温软滑腻的温柔乡中,吕贞娘犹如遭受电击,双腿用尽全力夹紧,一双小手无力地捶打着晏少卿的肩膀,呻吟道:“疼,疼,师傅,你弄疼我了。”
晏少卿赶紧温言安慰,待她不注意又偷偷进攻,如此往复,不多时便完全攻陷禁区,慢慢见到吕贞娘眉目轻舒,知她感觉已无不妥,便大刀阔斧地开始对她极尽挞伐,两人浑然忘我,彻底迷失在爱欲之中。
事毕之后,两人都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相拥,更显得柔情如蜜,过了很长时间,渐渐缓过神来,吕贞娘擂起粉拳不停地捶打晏少卿,“坏蛋,坏蛋,你差点弄死我了。”
晏少卿右手穿过她的腋下,紧紧抱住吕贞娘,用力将她丰硕的乳房贴紧自己胸前,一边柔声安慰,自然少不了乘机占便宜,左手不停在她滑腻的身体上四处游荡。
两人依偎缠绵了一个多时辰,看到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梳洗,完毕之后晏少卿将桌上的书信放入怀中,对吕贞娘道:“你不用等我回来,先歇息吧,我回来之后自会去旁边房间,不会惊动你的。”
吕贞娘轻咬朱唇,轻声回道:“我睡不着,此去皇宫禁苑,凶险无比,你千万小心点,记住,有危险就逃出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顿了一顿,忸怩道:“回来后要来找我,晚上我一个人可能会害怕。”
晏少卿知她不舍自己,也是满心欢喜,伸手摸摸吕贞娘的粉腮,点头应允,不敢多说,转身出门而去。
走出驿馆大门,此时已是子夜,街道两边门窗紧闭,根本没有行人,晏少卿记得往左直行便可到禁宫,便一路急行,不多时已来到皇宫高墙之外。
虽然大宋至靖康之难后便偏安长江以南,却仍然把故都汴梁称为京都,改称杭州为临安,意即临时安顿之所,行在之地,所以没有按照汴梁禁宫标准修建紫禁城,仅以行宫标准修建了皇宫,是以宫墙并不算高,防卫也不算严密,晏少卿来到墙下,看四下无人,便连抓带跃,狸猫一般越过宫墙,悄悄跳到墙内,见墙内正好是一花园,便沿着小径躬身前行,一路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一连躲过几队巡逻禁军,仍然一路有惊无险。
晏少卿知道安国公主所居在皇宫内苑,便连蒙带猜往深宫内而去,不多时潜到一大殿之外,见房内烛影灼灼,便凑上前去,从窗户纸上戳破一个小洞,往里望去。
只见一身着黄袍,一脸威严的五十余岁男子正襟危坐大殿中间,身前侧立一个瘦瘦的锦服宦官,面前恭恭敬敬的站着两个身着朝服的人,一胖一瘦,大约都是六十岁左右。
黄袍男子正好问道:“杨大人,你掌管兵部,一切护驾警卫事宜可有办妥?”
只见那胖者道:“皇上,明日那玲珑公主前来觐见,安全方面微臣已经布置妥当,保证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此外,礼部尚书翁书杰翁大人刚才也已确认,接待方面也按照皇上吩咐准备周全,决不会有损大宋威仪,请皇上放心。”
晏少卿见那黄袍男子居然是当朝度宗皇帝赵禥,而回话的胖者是兵部尚书杨守业,不由好奇心起,便竖耳倾听他们在谈论何事。
只见赵禥缓缓点头,手指微抬,指向瘦者,宦官模样的人心领神会,道:“那玲珑公主此次前来,贾相,你乃当朝宰相,责任重大,你有何看法,可向皇上禀奏。”
“他就是权倾天下的当朝宰相贾似道。”晏少卿心念急转,不由仔细看了一看,贾似道年约六旬,一脸消瘦,花白胡须,除了那深沉似海的眼睛,也与一般老者毫无区别。
贾似道躬身道:“老臣以为,自一年前姑射国的巨船突然出现以来,那玲珑公主三番四次要求觐见皇上,臣等一直以为其居心叵测,为安全着想,便屡次加以拒绝。此次皇上为何突然允许她来觐见?”
赵禥微微点头,“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这姑射国造船,冶炼,兵工等极为先进,我朝目前强敌压境,若不出奇招,恐难退敌。而这姑射国的巨船利器正好可大增我军实力,与我们抗击蒙古有益,因此,明日那玲珑公主前来朝见之际, 二位爱卿可有妙计取得姑射国造船,冶炼,兵工等机密,以为我大宋所用?”
贾似道道:“老臣以为,之前姑射国来使要求觐见之时,我们已经提出要求借鉴学习造船等事宜,但是已经屡次被拒绝。所以此次玲珑公主前来,仍然不会轻易交出这些机密,此事宜从长计议,不能仓促行事,明日早朝之时,皇上可对玲珑公主略施压力,看看她的虚实如何,再做打算。”
赵禥点点头,转向杨守业:“杨大人,你意下如何?”
杨守业躬身回复:“微臣以为,明日若那玲珑公主不肯交出这些机密,我们大可就地拿下她们一干人等作为人质,到时候不怕她们不交出来。”
那宦官摇头道:“杨大人,此事不可。那玲珑公主以姑射国之君身份来觐见皇上,若皇上将其拿下,师出无名,恐招天下人非议。”
杨守业不以为然道:“无妨,到时候我们随便找个把柄,定她个欺君谋逆之罪即可,足可堵天下人之口。至于那姑射国,又是远在海外,我们拿住这玲珑公主,可以挟公主以令姑射,到时候连同巨船一同没收,谅他们也弄不出什么风波,姚总管根本无需多虑。”
赵禥点头道:“此言甚合朕的心意。姚郧,你身为大内总管,明日要眼观六路,多多观察玲珑公主虚实,配合贾丞相和杨大人,务必让那玲珑公主交出机密。”
三人齐身躬身应是。
赵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杨大人,那襄阳之事处理的如何了?”
杨守业赶紧从袖里取出一道奏折,递予赵禥,恭声道:“臣谨遵圣谕,已加紧在太湖训练水师,臣也一直督师监察,今日才提前回京。至于从襄阳前来临安的那禁军都虞侯晏少卿,微臣以为,由于襄阳战事吃紧,将帅不可一日或缺,臣已让兵部员外郎张一州前去传令他即刻返回,所奏援兵之事,微臣已处理妥当,陛下一览奏章即可明了。”
赵禥看也不看奏章,直接放在桌上,道:“杨大人处理之事,必然合朕心意,你办事,朕放心,不必看了。襄阳之围已经数年,应该还可抵挡一段时间,援军之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贸然出击,激怒蒙古人越江南下,坏了整个大局。还有,明日那玲珑公主将至,切不可出任何乱子,坏了朕的大事。”
杨守业点头道:“陛下放心,张一州已传严令,命他即刻离京,明早微臣再派人前往督察,确保万无一失。”
晏少卿听到此时,禁不住怒火攻心,想起襄阳数万军民浴血苦战,严防死守,如今即将弹尽粮绝,无不翘首以盼朝廷援军,这皇上竟然如此漠然以对,拒派援军,不由心寒至极,当下竭力忍住,继续窥听。
赵禥微微点头,挥手道:“好,此事就此作罢。”稍微停顿一下,继续道:“二位爱卿可还有事禀奏?””
贾似道略一犹豫,“皇上,臣还有一事,思忖再三,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最近边关军情紧急,大军枕戈待旦,兵马粮草开销巨大,加之四川地震,赣江洪水泛滥,灾区百业凋敝,民不聊生,据当地官府上报,由于朝廷赈灾迟缓,当地出现粮荒,灾民没有饭吃,已经出现较大面积饿死人的现象,”
贾似道话还没有说完,赵禥已经一脸疑惑地问道:“粮荒?为什么会饿死?这些灾民没有饭吃,难道不知道吃鱼吃肉吗?”
姚郧在身后赶紧连声赞成,“这些灾民,无论遇到点什么大小事情,只知道吃国家的,拿国家的,从来都不首先想到靠自己,小灾小发,大灾大发,据说个个都像盼过节一样盼着遭灾呢。要是国家少给点,这些人就嚷嚷着活不下去了,饿死人了,叫得震天响,分明就是要挟朝廷,要挟国家,皇上完全不用搭理他们的。”
赵禥点了点头,“这些所谓灾民,其实全是些刁民,在他们信口开河向国家要这要那之前,也不想想他们自己给了国家什么,就知道靠朝廷救济,给他们吃简直浪费粮食,再说了,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宋人多的是,哪天不死人啊?”
贾似道继续道:“臣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最近朝廷开销巨大,按例到国库核查,结果发现国库已经空虚,臣估计,如果不算税赋入库,库存银两最多维持到下月月底,因此特将此情况奏禀皇上。”
“下月月底。” 赵禥眉头皱了皱,略一思忖,道:“如此,只有开源节流来充实国库了,你们说说,可有什么妥当的法子?”
贾似道叹气道:“节流恐怕不行,首先,朝廷上下官员的俸禄开销本来就不高,再减的话,官员连养家糊口都有问题了,估计也就没有人愿意做官了,至于军队的开销,”
一旁的杨守业赶紧接话,“也不能减,现在强敌当前,消减军队开支,臣担心导致军心不稳,到时候社稷安危都成问题了。”
赵禥点头道:“朝廷官员和军队,一文一武,是国家的两根顶梁柱,减谁都不能减他们,官心军心要是涣散了,那可是国家存亡的问题啊。”
“臣也是这么想,可是除了官府和军队开支,朝廷目前剩下的支出就只有赈灾了,只是臣担心要是再消减赈灾钱粮,会导致民心不稳。”
赵禥右手支腮,沉思了片刻,问道:“我们大宋现在有多少人?”
“依户部所载,大约六千万人。”
“大宋的人口太多了,” 赵禥摇头道:“这么多人都要吃饭,所有人的嘴巴合在一起,应该比西湖还要大吧,朝廷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嘴巴?依朕看,饿死一百万人,我们大宋还有五千九百万人,人还是太多了,极而言之,死掉一半人,还有三千万人呢,太阳照样每天升起,大宋仍然存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奴才也是这么想的。” 姚郧陪笑道:“按照常理,饿死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活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这就是优胜劣汰,自然选择,对我们大宋的人口构成比例也是大有好处啊。”
“节流就这么说定了,从赈灾处减支。贾相,还有开源呢?有什么好点子?”
“微臣仔细看了看国库收入的明细,大致有这么几项,其一就是盐税,我朝一直延续前朝惯例,将盐列为国家专营项目,任何人等不得经营,这么多年来,盐税给朝廷创造了大量税收,只是最近出了些亡命之徒,冒着坐牢杀头的风险,从青海盐湖偷运私盐到各州各府贩卖,朝廷的盐卖五十文钱,他们的私盐只卖二十文钱,官府衙门抓完了一批又来两批,杀完了一个又来两个,”
“这些人怎么都不怕死啊?” 姚郧一脸惊愕,“盐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盐是没有这么大的魔力,但是钱有啊。” 贾似道接口道:“那青海盐田我是去过的,白花花的,一望无际的都是盐啊,直接装车运回就是,成本近似于零,贩卖私盐就是数十倍的暴利,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就算犯杀头重罪,以身试法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朝廷屡屡查禁私盐都没有太大效果。所以累积到现在,朝廷的盐税收入不断下滑,臣觉得,要不修改律法,将贩运私盐罪等同谋逆造反,抄家灭族,一人卖私盐,全家都杀头,这样一来,看谁还敢和朝廷争利?”
姚郧和杨守业连连点头,只有赵禥沉默不语,好像陷入了沉思。
贾似道也不敢再说,默默地等着,过了一会儿,赵禥开口道:“朝廷卖五十文,私盐卖二十文,老百姓肯定去买私盐了,成本几乎为零,又不愁销路,又是暴利,私盐根本不可能靠严刑峻法就能完全杜绝的。”
姚郧眉毛一抬,“皇上,奴才有个点子,我们一边重判私盐贩子,一边把朝廷的官盐降价到二十文,私盐官盐一个价,这样老百姓不就不买私盐了吗?这下就应该没人做私盐贩子了吧。”
贾似道赶紧摇头,“不行,不行,私盐贩子会卖十文啊。而且官盐降价,那朝廷的收入不就减少了很多了吗?”
赵禥抬手制止二人继续说下去,“你们记住,古语有云,攻心为上,你们身为朝廷重臣,要多动动脑子,不要什么事情都让朕操心。贾相,你稍后知会大宋日报主编翰林院学士郭培,以及各级衙门,让他们从明日起向老百姓宣讲私盐是有毒的,长期食用会导致肺病,官盐是添加了特殊物质,不但无毒,而且有预防疾病的作用。然后找点人充作病患,就说是长期食用私盐,患了肺病,到官府状告私盐贩子,要求索赔,把这个事情闹到街知巷闻,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自然而然没人敢买私盐了。”
“妙啊。” 贾似道,杨守业和姚郧三人忍不住击节叫好,“果然是攻心妙计,一石二鸟,如此一来,看谁还会去买私盐啊?不但打击了私盐,而且稳定了朝廷盐税收入,皇上真是高人啊。”
“还有其他国库收入呢?” 赵禥继续问道。
“因为前方战事吃紧,部分江北土地城镇被蒙古占领,导致大宋人口数量有所减少,粮税,漕税,以及其他各税种收入,近年来都在逐月下滑,微臣估计,只有等日后人口慢慢增长之后,各种税收才能缓慢回升了。”
“大宋人口太少了啊。等人口慢慢增长之后,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赵禥摇头道:“看来人少了真是不好办事啊。不但钱粮税收少了,徭役征兵等等都不好办。你们开动一下脑筋,想点其他办法,增加朝廷的收入,充实国库。”
杨守业一听,颇为无奈地道:“皇上,我们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创收了,而且还是一条龙的收费,举个例子,一个人还没有生,刚怀上,就得办准生证,然后出生证,独生证,多生一个还得交罚款办超生证,然后居住证,暂住证,良民证,等等一大堆证,到死了还得办个死亡证和墓穴使用证,那个得二十年二十年的续期缴费,可就是这样收费,朝廷的钱仍然不够用啊,要是大宋有个六千万万人,随便收个税也够了啊。”
赵禥眉头皱了皱,道:“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就这八个字,你们多想想,集思广益,在里面找出切入点,具体思路就是,没有人离得开这八个字,参照食盐的例子,朝廷要把这些行业全部专营起来,你们想想,就一点点盐都能给朝廷创造这么大的收入,这八个字里面随便什么东西不也是财源滚滚啊,到时候还怕朝廷钱不够用吗?”
贾似道三人一脸喜色,“妙计,妙计,臣等即刻就去发动文武百官,有了计策之后再奏禀皇上。此事若能按照皇上的指示办成,估计到时候怕的就不是朝廷的钱不够用了,而是怕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用完那么多钱了。”
赵禥面露倦色,打了一个哈欠,“国库之事就这样吧。对了,明日姑射国朝觐之时,你们切记寻找适当时机,对那玲珑公主予以试探,若需拿人,朕自会示意,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好了,朕也乏了,如无其他事宜禀奏,你们跪安吧。”
贾似道和杨守业赶紧跪下,恭声道:“臣等告退。”起身便往殿外退去。
晏少卿因为身处殿门之外,若二人出来,正好撞见,于是赶快后退,想藏到后面去,哪知一不小心,居然碰到殿外柱子上的烛台,叮咚一声,烛台应声落地,杨守业反应极快,大声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晏少卿哪敢回答,赶紧弯腰往后殿逃去,只听得杨守业和贾似道大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
顿时整个皇宫内钟鼓四起,人声鼎沸,禁军纷纷冲了进来,四处捉拿刺客。